號聲依舊,時而夾著數聲尖銳的哨音,百獸山莊的獸群在號角與哨音的指揮之下,行動如風的轉馳在山丘四周。

  雖然山仔只是面臨單一獸群的攻擊,但是奔來轉去的虎、豹、獅、狼四群動物所做虛虛實實的遞換變化,卻已經使他眼花繚亂應接不暇。

  不多時,山仔揮劍的動作已然有些呆滯,顯得不太靈活,不但時常揮空,甚而方向更是錯的離譜。

  獨孤羽見狀沈喝道:「山仔,醒來!」

  他隱含內力的喝吼如醍醐灌頂般,震得山仔昏沈的意志爲之清醒,正巧適時將一頭撲至的花豹,攔腰斬成二截。

  但是,山仔的肩頭仍未達開此豹臨死的抓擊,留下三道深有半寸,血肉模糊的傷痕。

  山仔痛得齜牙啐道:「臭豹子,死都死了,還會作怪!」

  「這是四象相生隱含正五行的陣式,你別去管旁的,只要抱元守一,直到獸群近身至三尺之內方始動手就沒錯。」

  獨孤羽沈穩的語聲穿過獸群的咆哮,句句清楚的傳入山仔耳中。

  山仔精神一振,重新有板有眼的凝視應付衆獸,有晌,他忽然問:「羽叔,什麽叫抱元守一?我不懂耶!」

  他頗爲無奈地搔著腦袋,猶自不忘閃身避開猛虎攻擊,同時揮劍將老虎開膛剖腹。

  獨孤羽聞言幾乎爲之氣結,只得哭笑不得道:「算了,你只要照現在的樣子應付四象陣就可以,其他的事以後再說。」

  「喔,早說嘛!」山仔茫茫然地聳肩以應,專心對付近身三尺之內的獸群。

  由於獨孤羽點破陣式變化,雙方戰況一時之間陷入僵持,只有野獸的屍體不斷增加,山仔雖然殺得手軟,卻仍是連咒帶罵的不亦樂乎。

  忽而——

  沈悶的號角倏忽轉昂,變成澎湃轟然的嗚嗚怒吼。

  原本只是圍著山仔他們來去打轉的獸群,頓時聞聲齊嘯,隻隻掀唇咆哮,同時朝山頂埋頭聚湧狂衝而至。

  山仔沒轍地大叫道:「羽叔,牠們這下子全部要近身三尺啦……!我該怎麽辦?!……

  他的吼聲未歇,群獸已如衝鋒陷陣的大軍,撼天震岳的湧上山丘。

  驀地——

  獨孤羽長嘯入雲,「修羅魔手」中最爲犀利的三式「法輪常轉」、「旋天擎地」、「生死輪迴」同時呼嘯推出,佈起一道滴水不露的勁網。

  「轟隆!」巨響之後,宛如數百斤炸藥齊爆的掌勁雖然暫時阻止上衝的獸群,但卻未能有效阻止百獸四象陣的運轉,數以百計的野獸依然瘋狂也似的撲向山仔和獨孤羽兩人。

  只見半空之中,虎豹飛躍噬咬,地面上卻是狼獅夾擊伏殺。

  山仔瞋目咬牙,宛如怒目金鋼般,拼命揮舞著血影劍,但卻不能阻擋視死如歸的群獸攻擊。

  不多時,在獸吻利爪之下,山仔已是衣衫盡裂,血汗齊濺。

  「小鬼,你只要此時棄劍投降,仍有活命的機會!」

  李大獅的聲音,自四面八方詭異的響起勸降。

  山仔低頭閃過一隻花豹,揚劍砍死一頭猛獅,再順腳踹飛一隻野狼,口中仍不得閒的回罵道:「放你娘的狗臭屁!有本事就來要本龍頭的小命試試。」

  山仔手忙腳亂之際,無暇細想,昔日在太原城中身爲「四小龍」龍頭說話的口吻衝口而出。

  「龍頭?」李大獅不屑的哈哈大笑道:「小鬼,就憑你,也配稱龍頭?哈哈……

  山仔忽然「啊──!」地狂吼,身形詭異旋閃。

  登時,只見一片紅光如金鳥西墜映天而現,暴漲三尺有餘,硬是將三尺之內的獸群一招斬絕。

  李大獅幽忽的聲音驚疑道:「咦!小鬼,你還真有兩下子,看來獨孤羽對你的確花了些心思調教。」

  「老獅頭……,今天你這頭老眼昏花的笨獅子……,遇見我這條……年輕力壯的小猛龍,算你奶奶的……撞正大板,註定要衰!」

  「是嗎?!」李大獅朗笑道:「我就喜歡這種調調的小孩。小鬼,我真是越來越欣賞你。不過,我就不相信你的身體不是血肉做的,你若是能挺得住下面的大菜,你才算是真格的有種。」

  山仔灑著渾身血珠,豁然大笑道:「我又不是母的,當然有種。」

  他手揮短劍,配合著粗淺的輕功身法,辛苦應付著成群而上的獅獸,口中依然不得空閒,接著又道:「本龍頭不但有種,而且保證是,……貨真價實的龍種。」

  山丘下隱密之處驀地傳來數人的哈哈訕笑……

  此時——

  號角聲忽而再轉,沈寂已久的尖銳哨聲,亦隨之響起,一時之間,四野充滿震人心弦的號聲與哨音,令人彷彿置身於一處劫殺四起的荒涼戰場。

  狂哮吼吠的獸群在這陣淒厲的號角哨聲之中,陣式再變,百獸之王的獅群忽而調頭,由北方風馳電掣地搶向丘頂。

  山仔尚不及換口大氣,只得隨手抹把殷殷血汗,再度硬起頭皮,豁命向急樸而至的獅群殺去。

  「山仔,陣式已變,專心對付由右而左來的畜牲!」獨孤羽聲調微促,關心道:「你還挺得住嗎?」

  山仔大刺刺回答道:「我沒問題,羽叔,你自己要小心。」

  他口中雖然是說得瀟灑,但自己心裏卻很明白,憑他的本事,再撐恐怕也撐不了多久。

  掀牙露齒的獸群一波又一波的接踵而至,山仔在急旋的陣式中,漸又迷糊,不多時,身上又添數處傷勢。

  獨孤羽心下大驚,連忙擴展掌勁範圍庇護山仔。

  山仔壓力頓失,心神爲之一凜,當下清醒不少。

  獨孤羽卻因爲掩護山仔,分心之下,左小腿被一頭伺機已久的灰狼咬中,他沈聲低喝,左腳倏甩揚踢,灰狼雖然應聲斃命,但他小腿肚也已鮮血淋漓。

  山仔見狀心頭猛地抽痛,癟聲道:「羽叔,你受傷了?」

  獨孤羽攻勢不停,不在意道:「小傷,你先休息一下,等有了力氣,咱們爺倆再一起殺將出去。這百獸四象陣果然名不虛傳,咱們死守此地,不如退走恰當。」

  在他身後的山仔聞言鼻頭爲之一酸。

  山仔知道他們退走,就等於是獨孤羽向百獸山莊認輸,而以狂傲著稱的「病書生」過去曾言只有戰死,沒有認敗的餘地。

  如今,獨孤羽卻爲了他的安危,寧願拋棄自己的面子和威名,承認不敵百獸四象陣,而求退走。

  山仔明白如果不是他拖累獨孤羽,憑獨孤羽對陣式變化的瞭解,要搶得主動,打擊百獸四象陣,絕非難事。

  而今,只因爲獨孤羽要掩護他,贏家反倒變成輸家,一切情勢正如先前李大獅的安排和預料。

  以山仔倔強不服輸的個性受人如此擺佈,已是憋盡一肚子怨氣,且又因他之故連累獨孤羽,他心中的激動簡直是筆墨亦難以形容。

  「準備好沒?」獨孤羽堅毅的聲音斷然道:「走!」

  一聲低喝,獨孤羽左手托著山仔腰際,自丘頂彈射而起,落向西首的豹群,此時正好豹群迎面衝至,飛墜之中的兩人宛如飛蛾撲火般,自動送命於豹吻之下。

  其實,獨孤羽早已算準陣式變化,果然當兩人落地時,豹群應式而轉,逕自朝南奔去,根本不理會送上門來的兩人。

  李大獅的聲音,驀然響起,嘲弄道:「病書生,原來你也不過是個只會逃命的孬種,看樣子,江湖中人對你的評價似乎太高了些。」

  獨孤羽表情冷漠如昔,不予回答。

  但山仔感覺到,托著他腰間的手驀然一緊即鬆,足見獨孤羽並非如臉上神色般不爲所動。

  山仔仰首欲言,但號聲與哨音連連催響,百獸四象陣大起變化,獨孤羽凝神注視著變動中的陣式無暇他顧,使得山仔不得不將到口的話又吞回肚裏,以免影響獨孤羽的情緒。

  獨孤羽直到陣式換定,方始開口,不屑地冷笑道:「四象陣不過爾爾,再變也變不出什麽花樣,山仔,咱們走!」

  話落,他帶著山仔轉身向南方的狼群飄逸而出。

  陣式數變,獨孤羽帶著山仔連連改變方位,輕易地擺脫獅、豹、狼的街追,迎上最後一道阻攔的虎隊。

  忽地——

  李大獅四個兒子分別手持兵刃,自虎群中掩竄而出,圍殺山仔他們。

  獨孤羽嗤笑一聲,放開山仔,雙掌驀展,輕鬆化解對方四人的攻擊。

  但是李肖獅兄弟等人心連意合,一擊不中,身形掠晃,再度將山仔和獨孤羽圈住,攻殺而至。

  獨孤羽冷淡道:「嗯,『罡陽四奇陣』是較四象陣活潑許多。」

  李大獅現身笑道:「不愧是鬼湖傳人,連這失傳已久的『罡陽四奇陣』都能一眼看穿。」

  不過這兩句話的功夫,山仔他們二人不但被李肖獅等人所困,同時百獸四象陣再次會師,於「罡陽四奇陣」之外,復又佈起另一道宛如若鋼牆鐵壁般的包圍圈。

  於是,李肖獅四兄弟齊齊翻身退入四象陣中,由老大李肖獅指揮獅隊,老二李伏虎指揮虎隊,老王李馴豹指揮豹隊,老麽李四郎指揮狼隊,將「罡陽四奇陣」與「百獸四象陣」結合成一種新的陣式。

  李大獅卓立於一處高地,哈哈朗笑道:「獨孤羽,你是本莊創立以來,第一個有機會見識到『天宿罡象大陣』的貴客,你該感到無限光榮才對。」

  獨孤羽心下暗驚,忖道:「傳說這『天宿罡象大陣』乃是古人大堯窮畢生之力,解天地之法則,取用兵機之理所創造出來,威力大可放之於須彌,小可納藏於芥子,是爲一切奇門遁甲秘術之始,這頭老獅子是如何得此陣法?」

  他心中念頭猶如電光石火般迅速閃過,表情卻是淡然無波道:「李大獅,你總算拿出比較像樣的家當,這才使獨孤某人不虛此行。」

  李訓豹手持雀蛇軟劍,足踏花豹背上,催豹攻擊,譏諷道:「唷!原來剛才獨孤大俠是嫌本莊的四象陣不夠排場,所以才會故意走人,我還以爲頂頂大名的病書生是嚇破了膽在逃命呐!」

  他口中對著獨孤羽說話,攻擊的對象卻是傷痕累累的山仔。

  獨孤羽見狀沈哼一聲,豎掌爲刀,斜劈李馴豹,駁斥道:「久聞百獸山莊的李三少狡猾如豹,果然名不虛傳,你竟也下得了重手傷害一名身受重傷的小孩?」

  李馴豹一擊不中,閃身躍上另一頭花豹,再次旋攻而至。

  山仔嘿嘿譏笑:「羽叔,你忘了這是在百獸山莊呐!畜牲住的地方只有獸性存在,他們怎會懂得人性的道理?」

  李馴豹怒目斥道:「刁滑小子,死到臨頭還敢耍嘴皮子!」

  他仗著豹群掩護,迅速貼身閃近山仔,出劍如電,在山仔胸前劃開三道尺餘長,深可見骨的傷痕。

  山仔痛得倒抽口氣,直覺揮動短劍阻攔,然而他的短劍不過揮至一半,李馴豹早已長笑如雷地隨著陣式退出丈尋之外。

  獨孤羽聞聲側首而視,瞥及山仔傷勢,驀地心痛,手下略緩,李肖獅已自獅群之後急竄而出,揚動手中那柄斧形刀身的尺二闊面金斧刀削向他的下盤。

  緊忙之中,獨孤羽猛吸口氣,硬將身形拔退三尺,及時避開面前金斧刀,卻將自己後肩送上李四郎的打神鞭下,挨了一記結結實實的悶棍。

  獨孤羽悶哼半晌,身形微晃,只這瞬息之變,整個「天宿罡象大陣」竟然驀地攏合,以萬鈞之勢罩向獨孤羽,宛如若欲將他吞沒而始甘心。

  山仔雖是被拋在陣式邊緣,但他亦驟覺陣式中殺氣騰騰,獨孤羽身陷危急,他知道一切起因在於自己使獨孤羽分心,而失去掌握陣式異動的先機,不覺地心下大急狂吼著揮舞著血影劍想衝入陣心。

  但是上古遺陣豈是光憑山仔一股蠻勁就能突破?他三番兩次被轉動的陣式推擠向群獸之間,身上早已被四獸的淩牙利爪扯得體無完膚。

  山仔毫不自知血正從自己身上如珠飛濺,他瞋目嘶吼著,眼中所見、心中所繫,只有陣式之中連連受創的獨孤羽。

  漸漸……

  山仔失血過多,兩眼逐漸昏花。

  但他強撐一口不認命的餘氣,驀地長嘯出口,身形拔空五尺,越過獸群之上,狂吼道:「羽叔,你快走呀!」

  他人在空中,本能地將手中短劍朝陣式中心,奮力激射而出,試圖替獨孤羽解除一時之危。

  而他自己,亦在短劍出手之後,失去知覺,砰地墜落虎群中……

  驀地——

  飛射而出的血影劍,嗡然顫響,劍身紅光頓熾,同時急速打著旋轉,如一輪緩緩流墜的耀眼紅日,直奔「天宿罡象陣」中的核心——李家四公子等人的頸項之間。

  觀戰中的李大獅見狀色變,驟然脫口狂呼道:「日墜星焚!快……撤陣,快!」

  李家四公子聞聲立即齊齊撲身向地,由內而外,一路滾翻而出,但在他們四人滾動時,隱約可見有血珠滴落黃泥地上。

  當他們四人驚魂甫定翻出三丈之外起身時,每個人俱是手撫後頸,個個指縫之間一片血漬淋漓。

  「百獸山莊聽著,山仔若是有個三長兩短,獨孤某人誓死血洗百獸山莊!」

  李大獅臉色驚疑不定的目送獨孤羽抄起山仔與血影劍,身影迅速消失在遠方,他既未出言阻止,也來不及開聲阻止。

  半晌……

  李大獅望著獨孤羽逸逝的方向,喃喃沈吟道:「不可能,不可能……。血影劍竟會在一個不懂武功的娃兒手中甦醒?莫非,……這是天意?!難道這個半吊子滑頭小鬼,竟會是應劫而出的煞星?」

  李肖獅有些惴喘不安的低聲問道:「爹,……您老神色不好,莫非有什麽事?」

  李大獅淡然搖頭道:「小獅子,咱們這著棋走錯了,而且錯得離譜。你老爹我所卜算出的江湖大局,恐怕會因爲今天之戰,完全改觀……。」

  李四郎猶豫道:「可是……爹,您老的推易之術從未失靈過呀!你既已推得江湖之中將會有新霸主應世而出,而咱們一切計劃又如此周詳,難道還會有差失?」

  「天意,……只能說是天意。」李大獅面色凝重地搖頭沈歎,不理會面面相覷的四個兒子,黯然振袖離去……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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