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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深秋。

 

  黃昏時刻。

 

  山裡已明顯地有了料峭的冬寒。

 

  天空被層層濃墨似的彤雲.壓得又低又沉;冰碴般的刺骨冷風,打著尖哨狂然捲過小坳口,帶起嘩啦啦澎湃的樹濤聲,迴盪在群峰之間。

 

  隨著這陣冷瑟的金風掠過,毫無徵兆地,天竟沙沙有聲的落下綿密急雨……。

 

  忽然,「得啦!得啦!……」

 

  由遠而近,一陣驟如密雷的突兀馬蹄聲,似要擺脫雨絲糾纏般的,自山坳口彼方如飆捲至。

 

  隨著蹄聲移近,一團黑影以快捷無比的速度,出現在濛濛雨幕之中。

 

  原來,那是一匹飛奔中的栗色大馬,馬背上挺坐著一名氣宇俊朗,年約三旬的玄衣騎上。

 

  這騎士身上並無長物,只在背後掮著一口樣式古樸、柄飾金穗的黑鞘長劍。

 

  此時,非僅風雨驟急,馬匹馳掠的速度更是呼呼生風,而玄衣騎士的身子,亦隨著馬兒的奔勢起伏有致。但是,他身後劍柄上那撮金穗在此情況下,居然如置靜處,分毫不動。

 

  如此跡象,明白的顯示出這名玄衣騎士,該是一位功力非凡的練家子。

 

  玄衣騎士對這撲面而來的寒雨,似是無奈的承受撇嘴苦笑。但他在笑意剛剛浮上嘴角時,神色倏地一凝,眉頭微皺的豎耳傾聽著什麼。

 

  栗色大馬四蹄翻飛,速度不減的轉過山道彎口。

 

  遠遠的,雨中有對撐著傘的人影出現在玄衣騎士眼前。看他們相互扶持,卻又走得一步一滑,好不艱辛的模樣,敢情竟是一對裹著小腳的娘們。

 

  玄衣騎士放緩馬速,逐漸接近撐傘的二人。

 

  在他目光銳利的瞥視下,一眼便已看清眼前的兩個女人,一老一少,約模是對母女,或是婆媳。瞧她們二人雖是撐著傘,但二人衣裙下擺早已濺濕大半,那名老婦裙上更沾滿黃泥的模樣,不難猜出,這陣突來的驟雨可整了這對女人家一次不大不小的冤枉。

 

  這時,傘下的二人也已經聽見馬蹄聲,她們不約而同回頭望向冒雨而行的玄衣騎士,一面將身子避向山壁讓道而立。

 

  玄衣騎士略做猶豫,隨即微夾馬腹,正打算加步通過二人離去……

 

  「壯士,請留步!」

 

  那名少婦已然怯生生的開口,叫住了玄衣騎士。

 

  玄衣騎士心中暗歎一聲,知道躲不開這樁雞毛蒜皮的「俠義之事」。

 

  他停下馬,淡淡開口道:「姑娘有何指教?」

 

  那少婦難為情似的羞紅了臉,垂下頭,低細道:「請教是不敢,只是……壯士,因為天雨路滑的關係,適才我婆婆失足跌了一跤,雖然沒傷著哪兒,但是她老人家舉步維艱,所以我想……,我想……不知道壯士能否行個方便,用馬……送我婆婆一程。」

 

  她一手撐著傘,一手卻不安的直扯著自己裙角,急切接道:「我們住得不遠,就在前面一點,只要再過個彎口就到了。……也算是順路,不會麻煩你太多的……,請壯士行個方便……。」

 

  玄衣騎上不待她說完,已翻身下馬,依舊淡然道:「扶你婆婆過來上馬。」

 

  「謝謝壯士!謝謝壯士!」二個女人喜出望外的忙不迭道著謝。

 

  等這少婦扶著她婆婆過來,二人望著高懸的馬蹬,只有無助的回眸看著玄衣騎士。

 

  玄衣騎士再次在心中無奈的低喟一聲,上前道:「老婆婆,我扶你上馬吧!」

 

  老婦人堆起滿臉皺紋的笑容,感激涕零道:「年輕人,真是謝謝你啦!又借老身馬騎,還得麻煩你扶老身上馬,真是過意不去吶!」

 

  「不用客氣。」玄衣騎士古井不波的回答著,同時跨前一步,隻手輕托老婦腰間,將對方輕而易舉的送上馬背坐穩。

 

  老婦人大呼小叫道:「唉喲!年輕人,你好大的力氣吶!怎麼還沒見你用勁,我這一眨眼,人就已經到了馬背上啦!」

 

  少婦見自己婆婆如此大驚小怪,靦腆的岔言道:「婆婆,你沒見這位壯士身揹寶劍,想必人家一定是武功高強的武林高手,力氣當然很大啦!」

 

  說著,她像是怕自己說錯話般,偷瞄了玄衣騎士一眼。

 

  玄衣騎士只是露出個有趣的淡笑,不置可否道:「這位大嫂,一併上馬吧!」

 

  「不用了……」少婦急忙推推卻道:「我跟著走就好。」

 

  玄衣騎士輕描淡寫道:「我恐怕你的腳程跟不上這馬兒,而送完二位,在下尚且急於趕路。」

 

  少婦聞言面色赧然:「耽誤壯士行程,真是不好意思;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說著,她還仔細的用衣袖裹住自己的手,這才怯怯生生的伸出胳膊,讓玄衣騎士扶妥,再踩著玄衣騎上半屈的大腿,好不容易的翻身上馬。

 

  玄衣騎士不由得在心裡暗自好笑的忖道:「包得這麼緊,莫非怕我吃你豆腐?」

 

  好玩的一搖頭,玄衣騎士上前牽起馬韁,逕自放步而行。

 

  馬背老婦人口不得閒,嘮嘮叨叨道:「年輕人,真是謝謝你呀!……不好意思哩……麻煩你啦……」

 

  玄衣騎士只是牽著馬,冒著逐漸滂沱的雨勢自顧自的往前走,至多回應「嗯!」地一聲,一直未再多費唇舌說話。

 

  最後,老婦人終於沒趣地閉上口,不再聒噪不休。

 

  一路之上,除了「得得!」輕脆的馬蹄聲響,周圍只有雨聲沙沙……

 

  走著走著……

 

  玄衣騎士突然覺得週身竄起一絲寒意。

 

  起初,他只當是淋了雨的關係,並不以為意。就在他準備催功抗寒之際,驀地,一陣奇冷傳遍他的全身。

 

  玄衣騎士不禁心頭一跳,微怔之後當即恍然大悟。他倏然迴身,未見作勢,肩頭寶劍業已猝彈出鞘,帶著一抹匹練也似的寒光,橫掃馬背上的二人。

 

  寒光甫現,馬背上那兩名婦人,雙雙嬌叱,身形毫不滯怠的前後翻掠而去,一點也沒有龍鐘老態或柔弱之姿。

 

  玄衣騎士一擊之後,並未再度追殺。他長劍下指,表情平靜,目光冷淡的望著蹌踉落地的兩個女人。

 

  顯然玄衣騎士只出一招,但是,演了一場好戲的這兩個娘們,兩人四手,卻已各添四道血痕,急湧而出的鮮血,在大雨的沖刷之下,順著衣袖.淋漓滴落,將地面染得一片殷紅。

 

  扮成老婦那女人跺著腳,恨聲道:「姓君的,你居然敢放咱們姐兒倆的血,今天我們若不將你碎屍萬段,豈能消此心頭之恨!」

 

  說著,她掀手揭去皺皮鶴發的易客,露出一張嬌艷卻顯得有點酷邪的面孔。她身旁那名少婦,亦是用手在臉上一抹,現出原本的面目來。

 

  玄衣騎士強抑下另一陣襲至的奇寒,冷然道:「原來是姚青萍、姚紅珠你們這兩隻『梨江雙蠍』,我君桂丞今天倒是看走了眼,沒能認出你們這兩隻毒物。」

 

  姚紅珠聲音嬌膩的冷哼道:「沒認出我們姐兒倆,是你的不幸。姓君的!你已經看了我們倆的獨門奇毒『天蠍五陰散』,若是一柱香之內沒有服用解藥,全身血液便會逐漸凝結阻塞,最後酷寒攻心,神仙難救。如果你想活命的話,就說出『千佛塔』的下落,只要我們姐妹一開心,還可以饒你不死。」

 

  君桂丞突兀的吃吃笑了起來:「原來你們也是為了千佛塔而來。我早說過,那寶物是君某受人臨終之托,已經物歸其主了;想知道它下落的人,只有一個方法可以打探,那就是……」

 

  「去問閻王爺吧!」君桂丞的語聲,在說到最後幾個字時,變得冷酷異常。

 

  他手中寶劍也在同時,幻起一輪輪加明月般的光球,衝破雨幕,無有阻礙的罩向「梨江雙蠍」。

 

  姚氏姐妹驚叱一聲,兩人極有默契的分朝左右退開。

 

  她們一退之後,抖手一甩,在一陣「嘩啦!」金屬聲響中,揮著精鋼打道的蠍子鞭,以退為進,硬架君桂丞犀利的劍招。

 

  叮噹撞響聲中,火星與雨絲齊齊四濺。

 

  姚氏姐妹有如喝醉了般,身形搖晃,腳底蹌踉的一路退後,口中一股血箭抑也不止,「哇」地狂噴而出。

 

  君桂丞手腕微動,正待追擊,驀地,又是一陣透心奇寒襲來,冷得他不由自主的腳下微停,緊咬著牙強撐過一陣幾乎忍不住的哆嗦。

 

  只這細微片刻的耽擱,「梨江雙蠍」姚氏姐妹已經緩過一口氣來,她們倆心有餘悸的互覷一眼;這才明白,眼前之人敢對江湖放言「奪寶者死」,實非空口虛言,而是有極其深沉的功力為靠山吶!

 

  姚青萍見自己姐妹倆受創非輕,而對面那君桂丞雖已中毒,但似乎仍有餘力對付自己二人,她知道此番想要獨力奪寶已是不可能。

 

  於是,她朝妹妹使了個眼色,兩人抖手一震,手中蠍子鞭突然寸斷,化做一蓬箭雨射向君桂丞。

 

  同時,她們倆雙手齊揚,一蓬有著濃膩甜香味道的黃霧,掩去她們二人的身影;另外,一支尖嘯如泣的響箭,自黃霧中飛射而出,落向山彎的另一頭。

 

  「想走?」君桂丞冷笑一聲:「我『笑月劍神』君桂丞生平不說空話,既然敢奪寶,就把命留下。」

 

  君桂丞不顧自己中毒之軀,他長吸口真氣,手中寶劍「霍!」地倏翻,驀地——

 

  雨幕陰沉的山道上,詭譎地升起一團碩大明亮宛如皓月般的銀璨光球。

 

  這團平地而起的冷璨銀月,竄閃著電芒寒光,數不清的光影銳彩四飛濺射,劍刃切割著空氣,發出恍若鬼泣的尖厲銳嘯!

 

  姚氏姐妹奮力脫射的斷鞭,在觸及光球的剎那,宛若牛毛入海一般,只發出一陣「叮噹!」微響,隨即被攪碎成一蓬鐵粉,飄然墜地。

 

  「身劍合一!」

 

  『梨江雙蠍』驚懼的尖聲嘶叫自迷濛黃霧中傳出,人影猝閃,她們姐妹二人已藉著毒霧隱身竄逃而出,逸向道旁密林。

 

  只是,姚氏姐妹方始竄逸,身形尚未遁入林中,那團發出「咻咻!」銳嘯的冷月銀芒,已如流星掠空般,衝散濛濛毒霧,直射騰空逃逸的二人。

 

  於是——

 

  兩聲尖銳而恐怖的淒然長號,不分先後出自姚氏姐妹之口。

 

  如此心摧膽裂般的尖聲慘叫才剛響起,卻又似繃得過緊的琴弦,驟然中斷,倏乎而止。

 

  漫天血雨濺灑中,姚氏姐妹的身軀,宛如遭人扯碎的布娃娃,肢離破碎的自空墜落,砰地落回山道上。

 

  光影斂收,「笑月劍神」君桂丞現出身形,面容冷煞地卓立於林邊。

 

  他長劍指地,神色漠然的望著劍刃上的血清被雨水沖刷怠盡。

 

  突然,又是一陣奇寒襲來,冷得他就像將身子浸進了冰窖一般,這種刺骨鑽心的森冷,果真像是要將人身上的血液全給凍結了似的。

 

  雖然這陣奇冷的感覺也像先前一樣,驟來即逝,但緊接著,他便開始頭暈目眩,心頭作嘔,呼吸艱辛,身軀也不自覺的輕晃起來。

 

  君桂丞本能地以劍拄地支撐自己,同時迅速調息一番,以抑止那逐漸沉重的暈眩和窒息感。

 

  他無限感慨的抬頭苦笑道:「瓦罐不高井邊破,將軍難免陣上亡。可歎的是,沒想到我君桂丞一生磊落,今天卻是栽在女人的陰謀詭計之下。」

 

  他似是自嘲的撇了撇嘴角,振作精神,自林邊土壠躍落山道。

 

  他正打算舉步朝坐騎走去,這才發現,那匹栗色大馬竟已渾身發黑,口吐血沫的倒斃於地。

 

  君桂丞哀傷的望了這匹陪伴自己多年的愛駒一眼,隨即眉頭微皺的低喃道:「看來,對方顯然想要阻止我趕赴星月宮,不知秋彤那裡安危如何?」

 

  這時,雨聲沙沙裡,已然傳出一陣人在急速奔掠時衣袂飄動的聲音;而且,顯然來者為數不少。

 

  君桂丞冷酷一笑,肅然這:「來吧!就算我會命絕於此,那也將綴上所有來人與我一同上路。」

 

  說著,他吸口長氣,出指點向自己胸前心脈大穴,不僅抑止了毒性的漫延,也同時聚集全身精氣神,準備應付可能是自己此生最後的一戰。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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