茫茫的雲霧,不知不覺地消散了。

  山仔他們兜過一座高嶺,腳底下一片密密麻麻的綠汪汪海水,在夕陽的殘照下顯得格外神秘。

  衆人揉揉眼睛仔細再看,這才看出他們所俯視的竟是黑鬱鬱的無垠原野。更正確點說,那是稠密樹梢形成的遼闊林海,其中有一條無名的河流在林底深處流過,偶而露出閃著金光的水面。

  舉目望去,這片寂靜的林海一直綿延向前,隱約起伏的綠濤彷彿已和極遠的地平線連成一氣。

  山仔他們不約而同地站住腳,向前眺望。

  「那裏就是黑魔林?」古董幾乎是屏著氣,敬畏的問道。

  山仔目光堅定地直視前方,欣愉道:「那裏就是黑魔林!」

  夕陽裏景色蒼茫,太陽一落,遠山的陰影便迅速地捲至。

  在那片無垠無聲的莽野裏,見不到一縷炊煙,也沒有任何代表著營火的孤單紅光;只有遠處的狼嗥,和較近處的間些豹嚎顯現著林海深處,唯有的生命跡象。

  數天之後。

  山仔他們已經走在這片林海底下。

  苦瓜叨念道:「他媽的,想到現在咱們走的地方,竟然就是前幾天所見的森林,就覺得好奇怪。上面是一片亮麗如海的綠葉,底下卻是陰森恐怖的黝暗。」

  茶壺澀聲道:「我猜那些在樹頂上哇哇直叫的老鷹,做夢也想不到這底下居然還有條路。我看除了那種能在黑暗裏看到東西的黑山貓,或是在樹底下鑽進鑽出的刺猥才能找得到這條路。」

  古董呵笑道:「這麽說,咱們不是黑山貓,就是刺猥嘍?個人覺得,做山貓可比刺蝟優雅、高貴多了。」

  他們是排成一字長蛇,在這長滿苔蘚,毛茸茸潮濕的大樹根之間,撥草前進。

  山仔走在最前面開路,辛苦道:「再怎麽優雅高貴的山貓,進了這座黑魔林,也會變得和我一樣狼狽。」

  他左手牽著小風,光是用右手劈荊斬棘,想不狼狽都不行。

  小風舉起空著的手,拭著額際細碎的汗珠,微喘道:「也不知道什麽時候了,在這個林子裏走,就算抬起頭朝上看,永遠是像一個時辰前,或是一天以前那般黑。」

  他們就是這樣不停的走著,直到走累了,便在纏繞著一棵棵巨樹,葉子濃密得彷彿天賜的空氣都能堵住的野葡萄和其他攀藤下,找截枯木坐下休息。

  雖然林中厚厚的落葉掩去小動物行進的聲息,但是,仍然有不少倒楣蛋,成了山仔他們裹腹的美味佳餚。

  當他們吃飽歇足,重新恢復體力後,山仔突然宣佈:「沒路了!」

  「沒路?」其他人怔然問:「你不是知道該怎麽走嗎?」

  山仔揚著頭傻笑道:「我知道的,好像不包括在森林裏面的這一段。」

  「那我們現在該怎麽辦?」

  山仔聳聳肩道:「順其自然啦!就如義父所說的,黑魔林,之所以被稱爲黑魔林,是因爲它擁有一股神秘的力量,會自動選擇誰才是征服它的主人。」

  古董苦笑道:「我怎麽覺得,此話聽起來有點聽天由命,咱們只能在這林子裏自生自滅的感覺。」

  苦瓜哭喪著臉道:「你就是少講一句嚇人的話,也沒有人會當你是啞巴。」

  古董嗤笑道:「怕什麽怕?!我還以爲你經過一次生死關頭,膽子會變得比較大一點,結果你還是和以前一樣膽小如鼠嘛!」

  苦瓜漲紅臉道:「誰說我膽小?我這是謹慎,怕你會嚇到小風子。」

  小風嘻嘻笑道:「你們倆的舌戰,可別扯到我身上來。」

  「他們不敢。」山仔懶洋洋道:「除了我,誰敢妄想和你『舌戰』,我就割了他的舌頭,聽清楚沒?想都不能想。」

  他冷不防地賞了小風一吻。

  小風這才明白他所指的此舌戰非彼舌戰,登時,小風嬌顔如榴,啐道:「去死啦!每次都故意把人家的話想歪,無聊!」

  山仔嬉皮笑臉道:「那個『人家』如果不是故意把話說得容易讓人想歪,人家怎麽會想歪?」

  他不讓小風有發嗲的機會,拉著小風的手躍身而起,笑道:「走喔!我聽見這個魔林在說:『莫驚死的醉你來』(不怕死的儘管來)了。」

  苦瓜看他們這一前一後的身影,搖頭歎道:「打從離開君山以後,老大越來越習慣忘記我們的存在。」

  古董嘲謔道:「你以爲你是誰?憑哪一點值得讓人記得住你?」

  「老實說。」茶壺思索道:「從君山下來後,老大的確越來越習慣拉著小風子的手,跑在前頭。」

  「你們呀!牛就是牛,牽到北京還是牛。」古董黠謔直笑道:「所謂牽手、牽手,這個意思你們都忘了?人家現在關係不同,當然要牽手走頭前,這樣比較方便談情說愛嘛!」

  「哦!有道理。」苦瓜他們二人頻頻點頭。

  苦瓜恍然開通道:「咱們三不五時故意落後,就是爲了給老大製造調情的機會。」

  「調情?!」古董嗤道:「話說得有夠粗魯。走了啦!再不走,咱們可真的要自生自滅了。」

  他們再度前進,林徑果真沒有了,而且,彷彿林中從來就未曾有過那麽一條路似的。

  此時,唯一僅存的路,是一條鹿徑,那條看起來不像是人走出來的小路,就像在對山仔他們說:「跟著我來,我會帶著你們通到一塊空地,我會領導你們走出森林。」

  那條路的確帶給山仔他們一絲希望,他們決定循著那條鹿徑走。但是不久之後,鹿徑開始七彎八拐的盤繞起來,最後在一處沼澤中消失。

  沼澤裏,沒有一樣東西在動,就連綠色的晝光都紋絲不動,苔蘚既厚且軟,有如地毯,正邀請疲憊的人躺在它上面休息。

  小風不安道:「山仔,這裏氣氛好怪異,我們趕快走。」她扯著山仔,想拉他往回走。

  山仔安慰道:「沒事,你只是被這裏幽悶的環境嚇著,患了恐林症,有我在,你什麽都不用怕。」

  小風不自覺的靠近山仔,緊緊拉著他的胳臂。

  山仔輕輕拍著佳人冰涼的小手。

  古董環顧四周,嘟嚷道:「奶奶的,這種地方待久了,的確讓人幻想不出什麽好光景。」

  「走啦!我不喜歡這裏。」小風再次催促著。

  他們於是朝西前進。

  不到一里路,山仔皺了皺鼻子道:「我也不喜歡這裏。」

  些時,他們還沒完全離開沼澤區,衆人腳底下比煤還要黑的泥地,散發著隱約的怪臭味,好像是某種動物死亡之後的腐屍味兒。

  山仔毅然道:「動作快點,越早離開這個沼澤區越好。」

  他右手持著小風的青竹棒撥草前進,左手則半摟著小風微微打顫的嬌軀。

  「咦?好像有東西。」山仔探探青竹棒,隨後用力一揮,將草叢斬平。

  驀地——

  「啊──!」

  小風尖叫著撲入山仔懷裏,將一顆螓首深深埋在山仔胸前,渾身不住的瑟瑟發抖。

  山仔用力抱緊懷裏的小風,瞪著草堆發怔。

  其他人全都被小風的尖叫嚇了一大跳。

  「怎麽回事?」古董等人衝上前,急忙問著。

  他們順著山仔的視線看向草叢,待他們看清草堆裏的東西時,全都忍不住背過身子幹嘔連連。

  那是一具屍體,一具全身已經開始腐爛的屍體,屍蟲在掉了眼珠的眼洞和爛掉的口鼻之間,鑽進鑽出。

  還有屍身上不時蠕動,掉落在黑泥上的白色蛆蟲,以及強烈的腐屍惡臭,令衆人忍受不住地拔腿狂奔。

  山仔也不知道自己等人,是如何穿過密林和沼澤到達這條無名的小溪。

  小溪兩旁高大的樹木枝葉在上空糾結起來,將溪面完全罩住,使得溪水變得比煤渣子還黑。

  這條黑烏烏的溪流,注入另一條浮木密佈的較大河流。

  山仔他們順著較大的河流一直向前跑,直到這條河的盡頭,有一道激泉從一棵老槐樹的盤根處冒出。

  他們才在這處激泉旁的一小塊空地上,疲憊不堪地睡倒,自始至終,山仔都緊緊摟抱著小風,彷彿要爲她擋開這片魔林中任何的恐怖和不祥……。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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