驀地——

  山仔竟抓著竹尾,借力自水塘中嘩啦竄起。

  獨孤羽心覺不妙,眼前已飛來一團黑影,逼得他不得不撒手放開竹子,閃身退避。

  「叭!」的一聲,一團爛泥擊中草亭支柱,四下飛濺。

  獨孤羽雖然避開正面受害,卻仍被飛濺的泥巴噴中衣袖。

  山仔舞動奪來的青竹,嘿嘿賊笑道:「羽叔,想暗算我的人,我一定會要他付出代價的!要置我於死地的人,少不得也要做我的墊背。」

  獨孤羽哈哈大笑道:「好!不愧是我獨孤羽的繼承人,要闖蕩江湖,就是要有你這樣的反應和心態,太好了,哈哈……

  「繼承人?」山仔皺眉道:「羽叔,人不是要在死後才會有繼承人?你怎麽也學我亂用字眼。」

  獨孤羽輕笑道:「人遲早都會死,所以說你是繼承我之人,並無不當。」

  山仔想了想,撇嘴道:「不好,繼承這兩個字我不喜歡,應該說,我是你的衣本傳人。」

  「衣本傳人?」獨孤羽微怔半晌,恍然大悟道:「你是指衣『缽』傳人?那個字不念本,念作剝東西的『剝』,太差了,程度真是太差了!」

  山仔嘿嘿糗笑道:「哎呀!反正有邊讀邊,沒邊讀中間,青菜啦!」

  獨孤羽搖頭歎道:「像你這個樣子,若想把書唸好,我看是難嘍!」

  山仔不以爲意道:「沒關係,反正我只喜歡贏,輸唸不好才是好事。」

  獨孤羽輕哼一聲,懶得和他繼續瞎扯,遂轉口道:「好了,準備練掌法。」

  山仔試探著問道:「羽叔,像這樣沒瞑沒日的日子,還得過多久?」

  獨孤羽沈聲道:「怎麽?你開始受不了?」

  「不是啦!」山仔抓抓後腦,有板有眼道:「咱們不是要到峨嵋山嗎?我是怕耽誤羽叔你找雪魂靈珠的時間,你的病若能早點醫治,不是比較好?」

  獨孤羽臉色稍息,安詳道:「反正我的病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這麽久的時間都拖得過,不在乎差些日子。你只要用心將鬼湖絕學的基礎打好,其他的事就由我來操心。」

  山仔有些猶豫道:「可是……羽叔,你最近的氣色比較差耶!是不是病又發作?」

  「沒有的事。」獨孤羽避重就輕道:「我看是你練功太累了,看走了眼。」

  獨孤羽不願再多談,故意板起臉,佯嗔道:「還不快去練功?你以爲這樣摸魚就可以少練幾趟拳?哼哼,沒那麽好的事!」

  山仔黠謔道:「生我者父母,知我者羽叔。你知道我想偷懶就好,何必說出來?」

  山仔扮個鬼臉,笑嘻嘻走向草亭旁的空地,擺開架式,一板一眼,認真的演練起「修羅魔手」。

  獨孤羽目光慈祥的看著山仔認真練功,卻在心中長歎道:「唉……孩子,羽叔知道自己的時間可能不多了。你究竟能學得多少,得看你的造化;如今我不惜損耗真力爲你增加功力,就是將所有希望寄託在你身上。等找到雪魂靈珠,我就帶你進鬼湖宮去學藝。成爲鬼湖宮主這個夢想,得由你來替羽叔完成了……。」

 

      

 

  長春谷中雖然歲月無痕。

  但是谷外的世界,仍然按著天地間自然地時令,未曾稍歇的運轉。

  山仔終於在戀戀不捨之下,隨著獨孤羽離開長春谷,再度返回江湖。

  當他們二人乘船來到四川樂山時,已是草木蓊蔥鬱鬱的盛夏時節。

  獨孤羽站在船艙外,遙指淩雲山西壁那尊與山齊高,鎮江而座的大佛,道:「這尊大佛是唐代開元年海通和尚所開鑿,前後一共歷時九十年才完成,這尊大佛只有用山是一尊佛,佛是一座山來形容最恰當不過。」

  山仔仰首打量,只覺這尊佛頭齊山峰,佛腳踏三江的彌勒佛,的確端莊穩重,氣勢傲人。

  他讚歎之餘,問道:「這尊佛像上面好像還有房子,難道有通路上去?」

  獨孤羽含笑道:「當然,在佛像右側有淩雲崖九曲棧道,迂回曲折可通山頂,上面的房舍原是大佛閣所在,宋朝時改稱天寧閣。」

  山仔眨眼問道:「你去過對不對?那上面是不是很壯觀?」

  獨孤羽哈哈笑道:「我知道你很想上去開開眼界,可是咱們沿途好不容易隱匿的行蹤一旦洩露,只怕又要被一些聞風而至的蒼蠅所擾。」

  他微頓後,接著道:「我看,最好等咱們辦完正事之後,若是有機會回經此地再說吧!」

  山仔不帶希望地爭辯道:「咱們現在上岸,固然會招惹些討人厭的傢伙追來。可是,等待會兒咱們到了樂山鎮,還不是一樣得曝光?莫非,那時難道就不會有蒼蠅、蟑螂出現?」

  獨孤羽淡然駁道:「由樂山走陸路到峨嵋,最慢也只有三天,若是行動快些,就算有人知道我們出現於樂山,但等他們追至,我們已經進入峨嵋山區。那時,想在偌大的峨嵋山中再發現我們,可就不是恁般容易,我們的行蹤雖明猶暗,懂嗎?!

  小船劃過大佛面前,如此近距離下觀望大佛,更能感受到佛像浩然的氣勢!

  山仔不禁惋惜道:「好嘛!誰叫我人在江猢,只好身不由己了。」

  他收回目光,側首問道:「羽叔,咱們待會兒是要在樂山鎮上停留,還是像你說的,要快手快腳的往峨嵋山裏藏?」

  獨孤羽望望天色,沈吟道:「時已近午,不妨在鎮上用完午膳後再趕路。

  不到半個時辰,小船在欸乃聲中泊於江邊渡口,獨孤羽付過船資,帶著山仔進入熱鬧非凡的樂山鎮內。

  山仔擠身行人熙攘的街道上,不禁奇道:「這個鎮不怎麽大嘛!爲什麽酒樓飯館的生意這麽好?沒事擠在街上亂逛的人也這麽多?」

  他最後這句話,立即招來幾記老大不高興的白眼。

  獨孤羽若有所思,環顧周遭一匝,露出一抹似有所覺的淡笑,他帶著山仔走入一家不算太大的飯館,尋了處偏遠的座頭落座。

  山仔轉頭四望,喃喃自語道:「奇怪?這館子不大,可是人卻不少,難道是他們這裏的東西比較好吃?」

  獨孤羽見小二忙的無暇招呼他們,索性自己動手替自己斟了杯茶水,慢慢啜飲道:「你剛才不是說,其他酒樓飯館的生意也很好?難道你沒有發覺這其中有點不合常理?」

  山仔呵呵一笑,逕自斟上茶一口飲盡,方始抹抹嘴道:「若沒發覺,就不會說奇怪,羽叔你可有看出什麽名堂?」

  獨孤羽頷首道:「你說在街上亂逛的那些人,可不是普通老百姓,他們大都是江湖人物,而且其中不乏知名之輩。」

  「真的?」山仔好奇道:「他們雲集於此是爲何原故?」

  山仔難得說句咬文嚼字的正經話,獨孤羽頗覺得新鮮,不禁呵呵輕笑。

  「客官,抱歉,讓你們久等了!」店小二哈腰陪著不是道:「這兩天鎮上來的人多,小店人手不夠,一時忙不過來,招待不周,請多多原諒,多多原諒!」

  「無妨。」獨孤羽淡然道:「只是不知這樂山鎮,怎麽忽然熱鬧起來?」

  小二順手擦擦桌面,陪笑道:「還不是因爲峨嵋山上的金頂寺爲慶祝開山立派二百周年,特別擴大舉行盛大法會的關係。聽說,過兩天山上還要舉行個什麽比武大會,來場以武會友呐!兩位要吃點什麽?」

  獨孤羽隨便點了幾樣菜,小二應聲連連,又匆匆轉身去招呼其他客人。

  山仔黠問道:「這金頂寺大概就是峨嵋派的老家吧?!

  「沒錯!」獨孤羽悠然四望,淡淡地回應著。

  山仔機靈道:「看到什麽了沒?」

  獨孤羽淡笑道:「華山、天臺、終南、衡山、泰山等派的人物都有,只是全是些配角,真正高手倒沒瞧見……注意門口,剛進來的是武當七英,是武當派之中年輕一輩的好手,他們聯手的七星劍陣,頗有幾分火候。」

  山仔連忙朝店門口瞄去,只見七名年紀在二十三、四歲上下的年輕道士,身背長劍正魚貫進入飯館,分成兩桌坐下。

  道士之中爲首那人於坐定後,隨即警覺的流覽店內諸人。

  當他瞥及山仔與獨孤羽時,忽然臉現微訝之色,又朝兩人多看幾眼,方始轉移目光。

  山仔壓低嗓門道:「羽叔,那個小牛鼻子在瞄咱們耶!莫非他認識你?」

  此時,正巧小二送上吃食。

  獨孤羽待小二離去後,這才淡然開口道:「他是七英之首,法號悟心。昔年,我曾在武當山上和他師父下過幾盤棋,那時他大約是你這個年齡,亦隨侍在側,如果他記憶性不差的話,應當是還記得我才對。」

  山仔雖然忙著狼吞虎嚥,卻依然好奇地問道:「他師父又是誰?是不是也是個老牛鼻子?」

  獨孤羽沈默片刻,似在回憶過去的歲月。

  半晌,他幽然道:「他是當今武當派的掌門人,玄天道長。」

  山仔嗆了一下,訝然瞪大眼道:「乖乖!羽叔,你居然有個當掌門人的朋友?!而且還是武林中最有名氣的二大門派之一的武當掌門呐!」

  獨孤羽淡漠笑道:「你忘了?羽叔是沒有朋友的人。」

  山仔納悶道:「那個玄天牛鼻子不是跟你下過棋嗎?他不是你的朋友,難道會是敵人?」

  獨孤羽輕叱道:「亂來!牛鼻子豈是容你隨口亂叫,往後若有機會遇見玄天道長,你得給我放尊重點,不許沒大沒小。」

  山仔吐吐舌道:「好嘛!是你自己說他不是你的朋友,不是你的朋友的人,我才不把他放在眼裏。」

  獨孤羽喟歎道:「如今雖是無緣續舊,那也是造化弄人。雖然不能成爲朋友,但也不至成爲敵人,你懂嗎?」

  山仔想了一想,有些瞭解地點頭道:「羽叔是怕繼續和他做朋友,會給他帶來麻煩,所以,非不能與之爲友也,唯不願累及故友爾,對不對?!

  獨孤羽好笑道:「奇怪,你今天似乎興致頗高,竟然三番兩次出口成章。」

  山仔呵呵笑道:「人偶爾也得表現一下自己,才不會被人從門縫裏看成扁的嘛!」

  獨孤羽嗤笑道:「你呀!不用從門縫裏瞧就已經是扁的啦。」

  山仔糗大地抓抓下巴,嘿嘿傻笑道:「羽叔,別這樣子嘛!你面子不留給我,總得留些裡子給我。」

  「對你?」獨孤羽輕嗤地戲謔道:「省省吧!你有幾兩重,我不是不知道。」

  山仔朝他扮了個鬼臉,索性埋頭和桌上的菜肴拼命。

  悟心三番兩次朝山仔他們這邊投來窺探的眼光,他見兩人如此有說有笑的模樣,似是不解,皺起眉頭。

  悟心右側一名道上見狀,不禁奇怪問道:「大師兄,你怎麽啦?」

  悟心收回心神,匆匆搖頭道:「沒什麽。」

  另一道士又問:「是不是店裏有什麽不對勁的地方?」

  悟心鎮定笑道:「沒有,我只是認錯人,沒什麽不對勁的事。」

  獨孤羽和山仔此時已吃飽喝足,正招過小二結帳,準備離去。

  獨孤羽在經過悟心身旁時,對他微微頷首,投以讚許的眼神。

  悟心心頭「突!」的一跳,他知道自己並未認錯人,而且,對方甚至將他與衆師弟的交談聽得一清二楚。

  出到飯館外。

  山仔賊笑嘻嘻道:「羽叔,你剛才爲什麽要對那個小牛鼻子……

  瞄見獨孤羽佯嗔的臉色,他急忙改口道:「對那個悟心道士拋媚眼?你不怕惹來麻煩?」

  獨孤羽笑道:「他明知自己沒有看錯,卻懂得在他師弟面前掩飾,足見他對事的判斷與處理能力不差,知道什麽該說,什麽不能說,因此我並不擔心他會爲我們帶來什麽麻煩。」

  獨孤羽和藹道:「我就是希望他告訴他師父,而且,只告訴他師父。」

  山仔搔搔後腦勺,不解道:「羽叔,你既不願洩露行蹤,又要讓玄天道長知道你來到峨嵋,這不是很矛盾嗎?」

  獨孤羽淡笑道:「一點也不矛盾,因爲就算玄天道長知道我的行蹤,我的行蹤仍然不會洩露。」

  「你這麽有把握?」

  「絕對有把握!」

  山仔沈思片刻,黠笑道:「我對這位玄天道長,越來越感到好奇,實在等不及想見見他,看他究竟是何方神聖。」

  獨孤羽微感納悶道:「爲什麽你如此想見他?」

  「因爲……」山仔眨眨眼,頑皮道:「我第一次聽到羽叔你如此推崇一個人,這簡直是奇跡。所以我很好奇,這個造成奇跡的人,究竟和別人有啥地方不一樣,能讓你如此魂縈夢繫的念念不忘。」

  獨孤羽哭笑不得地糾正道:「魂縈夢繫這種詞,大都是用在情人間的思念。」

  山仔曖昧笑道:「是呀!我也知道,只是沒有人規定情人一定得是一男一女,對不對?」

  獨孤羽尚未想通其意,山仔接著道:「有時候男人對男人,也會有魂縈夢繫的情形發生,只是,通常人家都說那是什麽……什麽之癖……

  「斷袖之癖!」獨孤羽開口後,方始發覺自己上當,他佯嗔道:「你居然敢說我與玄天是同性戀?!可惡!」

  他一巴掌倏然揮出,但是山仔早有自知之明,早就逃出老外之外。

  「我沒說!」山仔戲謔著抗辯道:「明明是你自己說出口……

  他的話還沒說完,獨孤羽肩不移、腰不提,人如鬼魅般飄到他面前,嚇得山仔猴叫一聲,拔腿便跑。

  當然,他若不跑,等著挨巴掌才是真正的大笨蛋!

 

 

《第一冊完》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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