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的流逝是無影無形的。

  但是,在這看不見的變換中,卻能留住些有情的事物。

  轉眼,獨孤羽和山仔結伴而行,又經過十數日。

  那個昔日以冷漠、孤傲著稱的『病書生』,如今卻是笑容常開,就連臉上那股蒼白鬱抑的神采,也較以往少有流露……

  獨孤羽這一切的改變,只因爲他身邊多了一個說話時常瘋瘋癲癲的山仔。

  是日。

  獨孤羽和山仔已經來到中條山區,他們預計出山之後,由「風陵渡」乘船渡過黃河,再翻越秦嶺與大巴山,進入四川。

  獨孤羽更爲了帶山仔多遊歷些山光水色,決定在進入四川之後,先到重慶欣賞霧景,再雇船上朔長江,遊覽沿江的奇峰妙景,並順著水路到達樂山再轉陸路直奔峨嵋。

  山仔對未來的旅途充滿期待。他早已不在乎這一趟路程可能要花去大半年的時間,才能到達目的地。

  中條山裏,正值深秋,樹木和草地幾乎盡是枯黃。

  然而,山仔他們卻無意中發現一片偌大的楓林,血也似的楓葉,豔麗的燃燒在睛朗的藍空之下,顯得恁般壯觀,直令山仔歎爲觀止。

  獨孤羽看著山仔興奮的神情,笑問:「想不想到楓林裏就近欣賞?」

  山仔遲疑道:「那片楓林在對山山腰,和咱們現在所站的地方剛好隔了一座山谷……,咱們怎麽過去?」

  獨孤羽傲然道:「只要是大叔想去的地方,還沒有過不去的情形發生。」

  山仔拍著額頭:「對喔!大叔你是有武功的人,人家說會武功的人都會飛簷走壁,你當然可以用飛的飛過山谷,可是……我呢?」

  獨孤羽哈哈笑道:「如果大叔飛得過去,自然也能帶著你飛過去,不是嗎?」

  山仔癟笑道:「就是在等你這句話嘛!這才表示是大叔你要帶我過去,不是我要求你的喔!」

  獨孤羽輕敲他的腦袋,嗤笑道:「看你一臉老實樣子,心眼卻是精明得半點虧都不吃!」

  山仔呵呵捉笑:「老實是做給人家看的啦!」

  獨孤羽豁然笑道:「這話也虧你說得出口,該說你有自知之明呢?還是因爲你的臉皮比較厚?」

  山仔嘻嘻嘻笑道:「都不是,是因爲……我是老實人嘛!老實人只說老實話,最不會說謊了。」

  獨孤羽哈哈大笑,有時他不得不佩服山仔的伶牙俐齒和反應機敏。

  笑聲中,獨孤羽索性托著山仔躍上樹梢,他打算直接由樹頂到達谷前,再做其他計較。

  忽然——

  一陣如驟雨急至的飛蝗暗器和無數利箭,咻咻有聲地朝半空中的兩人電射而至。

  獨孤羽乍聞暗器破空之聲,已大喝一聲將山仔拉向自己身後,同時腳下已然點著樹梢,筆直拔空而起,躲開突如其來的攻擊。

  他托著山仔躍向半空之時,迅速地朝樹林中瞥眼搜望,就這一瞥之下,他已發現樹梢上隱有不少人影。

  獨孤羽冷哼一聲,挾起山仔,淩空一記轉折,身如蒼鷹斂翅,倏然撲向藏有人影的大樹間。

  山仔眨眨眼,在心裏暗叫道:「你娘哩!這該不是『巨星殞落』吧?我還年輕,可不想這麽早就殞落哩!」

  他的思緒尚未轉完,獨孤羽已撲入樹間,單手猝揚,砰砰雙響,夾雜著悶哼,兩條人影直墜樹下。

  獨孤羽將山仔往樹幹上一放,隨即撲向對面另一株大樹樹枝之間。

  山仔匆忙中抱緊樹枝,兩眼緊追獨孤羽的身形望去,正好來得及看到另外兩名身著黃衣的大漢,口噴鮮血,仰面飛離樹梢,墜向林間。

  獨孤羽身形起落如飛,迅捷地縱躍在樹與樹之間,每隨他一次起落,定然有人慘叫著摔落樹下。

  這些襲擊山仔他們的人,各色服式均有,有的空手,有的持弓帶箭,甚而有人臨死之際,手中仍舊緊抓著一張張捕魚用的粗網。

  顯然,這些原是隱匿於樹頂的人,早就在等候獨孤羽和山仔的來到。只是他們不料獨孤羽突然改變方向,不走山路,反倒縱上樹梢,不得已之下,只有以暗器和利箭想將獨孤羽逼落地面。

  但是,這群偷襲者卻低估了獨孤羽的能耐和反應。

  不過在幾趟騰躍之下,這些人全部喪生於獨孤羽手中,無一倖免。

  獨孤羽身形瀟灑地回到山仔所在的樹上,若無其事道:「我們賞楓葉去吧!」

  山仔以一種和獨孤羽同樣平靜的態度道:「好呀!還等什麽?」

  獨孤羽目光微閃,卻是默然不語抄起山仔的胳臂,再次將他托上樹梢,踏著迎風起伏的綠浪向對山飄然接近。

  他們兩人,彷彿都不知道剛剛自己曾被人伏擊似的,那般怡然的離開了打鬥現場。

  當他們身形剛剛消逝,樹林間,山徑兩旁的草叢中,紛紛探出人頭。

  又過須臾,總算有些膽子較大的人走出隱身的草叢或山溝,開始檢視那些被獨孤羽震落林內的屍體。

  「嘖嘖……好狠,俱是一掌斃命。」

  「病書生的『修羅魔手』實在太可怕了!」

  「現在怎麽辦?是不是先回天星幫將情形告訴刁當家的,再做打算?」

  正當衆人你一言、我一語議論紛紛之際,驀地,有人驚呼道:「老天!那個病書生背著小鬼,像頭大鷹一樣飛越山谷,跑到對山去啦!」

  不少人擁向林邊,從樹間縫隙看出去。

  此時,獨孤羽要背上的山仔抱緊他,隨即縱落懸崖,施展出他不輕易使用的輕功身法『鳳翔九天』,宛如一隻乘風而翔的青鳳,翩翩飛向對峰,消失於樹海之中。

 

      

 

  楓林裏。

  凋零的紅葉,恰似老天泣血般,沙沙飄落。

  獨孤羽和山仔兩人踩著厚厚的積葉,悄然走入這一片與世隔絕的寧靜世界。四周,除了落葉輕響之外,只有倖存的秋蟬,孤寂地叫著「知──了」。

  山仔被眼前的美景所懾,瞪大眼睛無聲地讚歎著大自然的瑰麗。

  獨孤羽亦是默默欣賞著如此盛景。

  有頃,他取出玉簫,吹奏出輕柔怡然的曲子。

  優美的蕭聲迴盪在楓葉飄飄的林間,這裏的一切靜極、美極,山仔不知不覺地沈醉在這一片祥和的氣氛,絲毫沒有發現時間的流失……

  黃昏漸近……。

  一抹血也似的淒豔紅霞橫然劃開天際,同時染得林間紅楓顔色更豔、更赤。

  山仔在這片如怒火焚騰的赤豔紅光映目之下,驀然想起血腥的屠殺畫面,使他忍不住打了個機伶的寒顫。

  他無言地回頭,看著垂目吹簫的獨孤羽,臉上流露出迷茫的神情。

  獨孤羽歇住蕭聲,似是瞭解山仔的心意,輕歎道:「你是不是想問正午之前那檔事?」

  山仔默然搖了搖頭。

  獨孤羽微訝道:「難道你不想知道那些伏擊我們的人是誰?爲什麽要偷襲我們?」

  山仔沈靜笑道:「這件事,大叔你若覺得該讓我知道自然會告訴我,你若覺得我不必要瞭解,我問你也不會說,不是嗎?」

  獨孤羽頷首道:「的確,但是你爲何滿臉迷茫?好像有事想問,又不敢開口?」

  山仔更正道:「不是不敢開口,而是不知如何開口才不會刺激到你。」

  「刺激?」獨孤羽輕笑道:「是什麽問題,竟有那麽嚴重,會刺激到我?」

  山仔皺著眉,尋思道:「我是在想,大叔你怎麽會走上這條路?你怎麽過得慣這種血淋淋的生活?」

  獨孤羽沈默半晌,方始幽幽開口道:「有時生命裏的一些機緣與變化,不是我們人力所能控制,更不是我們所能預計。或許就是這股冥冥之中不可測知,無法抗拒的力量促使我踏入江湖。一旦踏入這個混沌的是非圈,不論是否過得慣這種日子,都不得不將就著繼續過下去。」

  山仔撇撇嘴道:「大叔,你說得未免太宿命、太無奈了吧?如果你不想過這種日子,可以脫離江湖呀!又沒有人能阻止你。」

  獨孤羽沈沈一笑:「你未入江湖,豈能瞭解個中滋味。簡單點說,江湖就像鴉片膏,一旦沾上之後,久而久之就會令人上癮,讓你擺脫不得。更甭提一個人身在江湖時,所牽扯的一些恩怨情仇,這諸多因素相互絆扯之下,想脫離江湖,只怕難了。」

  山仔咋舌道:「真是糾纏不清的世界。」

  獨孤羽無聲一笑。忽而,慎重道:「也許,你不該再跟著大叔,等我們到達長江後,你就順江而下到洞庭湖去吧!」

  「爲什麽?」山仔急忙道:「大叔,你怎麽可以拋棄我?再說,咱們說好了,等你的事情辦完,你要陪我一起到洞庭湖,找那個乞丐頭子理論。難道你怕了乞丐頭,想要反悔不成?」

  獨孤羽輕笑道:「你不用故意激我,大叔要你走是爲你好。本來,我想一出中條山就讓你離開,可是又怕你迷路,所以想送你到長江比較安心……

  「少來!」山仔截口嚷嚷:「爲我好?我看大概是你盤纏耗盡,養不起我這個小乞丐。沒關係,若是真的如此,我可以三餐自理,大叔若是不方便,我還能夠『包養』大叔你喔。俗話說:乞丐遍吃十方,我別的本事沒有,但要包養大叔,絕對不成問題!」

  「包養?」獨孤羽學問雖好,卻也沒聽過這個字眼,一時間百思不解。

  山仔解釋道:「包養就是管吃管住,外帶有零用錢可拿的意思。」他頓了頓,接著道:「這是我在太原留春院學到的話。」

  「留春院?!」獨孤羽恍然大悟,一巴掌刮向山仔後腦勺,笑駡道:「你竟敢當我是妓女?該打!」

  他用的是一股巧勁,雖然將山仔一巴掌刮得朝前飛撲而出,但是摔在厚厚的落葉上,比摔在三層長毛地毯上還安全舒適,根本傷不著山仔。

  山仔在落葉堆上滑行幾尺才停下來,因他滑行而被推擠成堆的落葉將他的腦袋和上半身全都埋了起來。

  山仔自落葉堆裏抬起頭,髮際、身上沾滿落葉。

  他打個噴嚏,擺擺手道:「不是啦!大叔,你誤會我的意思了。我不是說你是妓女……

  他故意賊兮兮的停了停,才又嘿然接道:「我是說,你若沒錢,我可以像包養那些娘們的凱子一樣,負責包養你。」

  獨孤羽好氣又好笑的飄身而上,踢了山仔屁股一腳,笑斥道:「還說,真是沒大沒小,誰說大叔我鬧窮來著?」

  山仔揉著臀部坐起身道:「不管啦!反正你不可以拋棄我就對了,我決定跟定大叔啦!」

  「拋棄?」獨孤羽歎笑道:「聽你這話,到底是誰在包養誰呢?」

  獨孤羽正色道:「山仔,大叔要你走是有原因的。」

  他在山仔面前盤膝落坐後,慈祥道:「自你和大叔在一起之後,也見識到江湖殘酷血腥的一面。在江湖中,有時是沒有什麽是非公理存在。衝突的雙方,只有贏的人才有資格說話,他所說的就是對、就是理,輸的一方若不賠上一條命,已是萬幸。」

  山仔想到獨孤羽和神刀門那次衝突,瞭解的點點頭。

  獨狐羽幽幽歎道:「武力才是決定江湖正義的依恃。但是如今的江湖,真正武藝出衆,又肯伸張真理正義的人,已經很少很少……。」

  山仔岔口道:「大叔你有很強的武功,你就可以伸張正義。」

  獨孤羽嘲諷笑道:「不,大叔就是爲了這個美麗的幻想,弄得家破人亡,朋友盡無。如今的我,只是一個全憑喜怒行事的人,不再是那種正直的俠士。」他似是要加強語氣般,沈重的搖著頭,抬眼望向漸暗的西方。

  「你若與大叔扯上關係……」獨孤羽沈重道:「有一天,你也會變成江湖中人追殺的對象。還是趁早離開對你比較安全,大叔不希望你受到任何傷害。」

  山仔賊笑道:「只怕太晚了。就算上次和神刀門的事沒有人知道,剛才在樹林子裏,大叔你雖然殺光樹上的人,可是樹下還藏有人,你又沒幹掉他們,他們肯定已經看見我和你在一起。你現在要我走……,門都沒有。就算我走了,他們肯定還是會找上我,試著看能不能要脅得了你!所以,對我最安全的地方,就是賴定大叔你,嘿嘿……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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