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混一行人循著更見挑逗的琴音,躡足來到城外一座荒廢的破廟前。

  幽怨纏綿的琴音兀自叮叮咚咚地自破廟裏清晰傳出,誘得聽者想入非非。

  小混等人潛向破廟前,約十丈開外一座稀疏的竹林中。

  今夜,月雖已見微缺,但天無片雲,皎月如望,照映得四下一片晃晃光亮。

  小混借著透林而入皓若白霜的月光,四下打量,輕易便尋著一處適於置琴奏曲的所在。

  他自丁仔懷中接過古琴,打個手勢,要其他人各自覓處藏身,這才施施然地放下雪琴,吐納調息一番,準備鬥鬥這個成名已達一甲子的『琴心淫魔』東方碩。

  淫浪的琴音依舊繚繞,越來越快的曲調似是催促著伊人盡速趕往,共赴這場雲雨之約。

  小混暗地嗤笑一聲,忖道︰「老淫蟲,你可真叫性急吶!」

  腦筋一轉,這混混當下有了計較,決定趁機好好調戲東方碩一番。

  於是,小混悠然抬手,勾指輕撥琴弦,一陣輕細如喘的琴音若有若無的飄入夜色之中……。

 

  ※※  ※※  ※※

 

  破廟裏。

  神像已失,原本荒頹的大殿上此時竟已被人打掃得纖塵不染。

  屋樑下,兩盞粉紅薄紗製成的八角宮燈,垂掛而下,搖曳的燈火透過薄紗,在殿中投下旖旎的紅彩霞光,襯得這座破落的大殿別有一番冶艷的春意浮漾。

  暈紅燈光照映處,一張垂幔層層,流蘇掩遮的偌大綢紗圓床,宛如某種異教儀式中的獻祭神壇,四面懸空,孤伶伶地擺設於大殿正中,顯得突兀又有著一股令人說不出的詭譎氣氛。

  圓床邊,一名鶴發童顏,看不出年齡多少的紅衣男子,盤膝坐於細細黃竹編制的席毯上,目如垂簾,神色專注地彈弄著置於身前矮几上的一面黑琴。

  若不是此人邪挑上揚的雙目中,流露出某種邪門的異彩,還有他那太過削薄酷厲的泛黑雙唇,破壞了他貌似斯文的氣質,任誰也難想象眼前這奏琴之人,竟會是赫赫有名的一代淫魔。

  當廟外細碎輕喘的琴聲突然響起之際,東方碩微闔的眼簾驀然倏睜,眸中精光炯炯。

  隨即,他顯然有些迷惑地雙眉微皺,凝神細聽廟外突來打擾的琴音。

  「奇怪?」這老魔心中暗自嘀咕︰「除了本門弟子之外,素來未聞江湖之中,尚有識得琴音傳音如此功夫之人。但我門下弟子均知,今夜本門主要在此誘獵前二晚於煙火會中挽弓點火的佳麗,他們若是未得琴聲招喚,自然不敢前來打擾。這廟外弄琴之人,究竟是誰?」

  原來,這老魔為了追殺壞他好事的濮陽無華,在前二天夜裏便已來到麻城,踫巧撞見施放煙火的小妮子。

  這魔頭驚艷之餘,自是色心大動。

  但他因另有要事待辦必須離開,所以只交待門下弟子打探小妮子的居處,好方便他回頭再來時,以琴音迷誘這妮子。

  東方碩出城之後,直到今晚稍早前來返抵門人為他所特意佈置的這處臨時行館,因此,他並不知道自己一心想誘淫的佳人竟是當今武林之中,等閒人士莫敢招惹的狂人幫未來幫主夫人。

  說來,也算是這老魔壞事做絕,該遭天譴的報應已臨,這才會正撞大板,遇見小混這個命中注定的剋星,卻猶不自知死之將至。

  傾聽有晌,東方碩依然分辨不出來人身分。

  當下,他琴音一轉,奏出自己門中識別身份的暗曲,同時在琴聲之中加入自己受到打擾的不悅情緒。

  竹林裏,小混雖然不知東方碩正在曲調中,要求自己表明身分來歷。但是,他已聽出這老魔心下大大不爽的含意。

  小混在心中竊笑一番,同時十指齊揚。於是,一陣悠悠忽忽情若含羞帶切的琮琤琴音慵懶地飄散入空。

  隱身暗處的丁仔等人,聽到小混所彈曲子,一時竟以為自己看見一名妖冶浪蕩的淫娃正欲迎還拒地賴向情人懷中忸怩作態的大撒其嬌。

  「乖乖!」丁仔暗裏咋舌,自忖道︰「這混混幾時學得這手酷似『魔音玄功』的琴藝?」

  皇甫涇和端木青雲二人原本就是愛樂成癡的音律行家,他們雖然不懂得這種以音傳意的功夫,但是見多識廣的他們倆卻明白,對玩音樂的人而言,這手以音傳意的本事,更勝多年前小混所曾開導他們之曲由心生的境界多多。

  可以說,以音傳意這功夫在音樂之上來說,非僅是超凡入聖的境界而已,更已達此門的止境了。

  皇甫涇他們既然愛樂成癡,自是明白此時小混看似平淡無奇的琴藝演奏,其造詣之深度及技藝之獨到,已達何等修為。唯其明白,他們倆自此折服於小混那深奧難窺的心曲妙境,不敢再存爭鋒之想。

  其他人則是在幻象叢生的同時,剎那間心神俱失,完全融入於小混所彈奏的旋律中,任腦中幻想自由奔馳。

  總算,小混的彈奏不是衝著自己人來,而且在場三人亦俱皆為江湖老油條,臨敵應變的能力都屬上上之流。因此,他們失神片刻之後,隨即醒悟,個個不由得心中大凜,忙不迭逕自運功調息,穩一穩走失的定力,同時在心中暗自叫聲︰「慚愧!」

  小混的彈奏既然能夠同時打動識樂與不識音韻之人,身為琴中翹楚的東方碩,自然更是將小混曲調中的喻意聽得清楚明白。

  「真是個騷貨!」

  東方碩雖未探明來者何人,但由琴韻中主觀的斷定,對方就算不是蕩婦也是淫娃;尤其小混所奏的琴音雖然挑逗,卻無絲毫內力蘊含其中。

  這使得東方碩淫心大樂之際,更相信來人乃是自己的同好,而不是前來要命的仇家。

  東方碩既已認定來者非敵,心中雖是有些遺憾未能獵得自己屬意之目標;但自他創立『迷音門』以來,卻還未曾遇見與自己具有同等本事,僅憑手中弦琴,便能如此輕易交換慾念,相互挑情的行家。他當然樂於先和此「知音」上床過招,他日再另設獵艷陷阱。

  或許就是這數十年來曲高和寡的寂寞,方令這一代淫魔甘心入彀而不自覺。

  東方碩琴音再轉,生疏不悅之情全消,叮咚所奏,盡是曖昧情挑,每一音韻所指無不要求對方寬衣解帶,共赴雲雨。

  小混將東方碩所彈琴意聽得分明。

  他心裏既捉狎又好笑地暗罵一句︰「他奶奶的老色鬼,竟想脫我的衣服,爺爺我擔保你待會兒連自己是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他手下驀地一緊,登時撥弄出一連串熱情又放浪的琴音,忽遠忽近的旋律令人不自覺地聯想到一名淫蕩的浪女,羅衫欲解猶遮,揮擺著賽雪皓腕勾誘性急的情夫,過來撲捉自己。

  東方碩聞樂大悅,亦即撥琴如飛,琴音猶如那匆匆卸盡衣衫的猛漢,如狼似虎地直朝挑逗自己的蕩婦撲抱而上。

  小混嘻嘻一笑,弦音猝轉,那柔膩迴旋的音律巧妙地脫開東方碩隔空糾纏的琴聲,就好像那名蕩婦淫娃靈巧地閃躲開撲抱而來的莽漢,讓他捉也不著,復又回眸拋個飛吻過去,逗得對方更加心火難耐。

  東方碩琴音更急,追躡著小混滑溜的曲調。那光景,正像是色中惡鬼撲高躥低地直想捉住那逗人心癢的嬌笑淫婦。

  他們二人隔空纏繞躲旋的無形琴音,宛若有形地上演著一幕幕撩人春戲,使得一旁聽著的人竟也隨著忽高忽低倏急還緩的曲調,時而心情緊張,時而旖念叢生。

  不多時,功力較弱的白駿逸和石天鵬二人首先禁不住陣陣琴音的衝擊,氣息不穩地輕喘起來。

  白驥驟覺和自己藏身一處的寶貝兒子情況不對,回眸瞥望之下,急忙出指點向白駿逸兩耳下的聾穴,封住他的聽覺,方使白駿逸穩定下來。

  隔著他們父子不遠的皇甫涇將情形看在眼裏,趕忙如法炮製,制住自己拜弟的穴道,這才免除眾人行跡敗露之虞。

  個性坦率的白駿逸,糗大地一吐舌頭,倒也不太在意自己技不如人;反而是那一向眼高於頂,性傲自大的銀槍公子石天鵬,窘然尷尬之餘,總算有機會認清自己的實力,因而內心深處受了點不大不小的刺激。

  就在石天鵬暗自懺悔自己過去之無知的同時,夜空中,追逐互謔的琴聲已悠悠而轉,變得低沈而纏綿。

  彷彿,那對慾火正熾的姦夫淫婦決定不再嬉戲,轉而投向彼此懷抱。

  小混飄飄忽忽的琴音越來越見低細,東方碩的琴聲反而轉強,長趨直入抓牢小混琴音中低顫的尾韻。就好像那名妖冶的蕩婦終於放棄逃避,而被性急色鬼摟個正著。

  丁仔等人還以為是小混被東方碩打敗了,全都不由自主地緊張起來,同時為小混暗裏捏把冷汗。

  忽然——

  「噹!」然鏗鏘驟響,宛若金鐵之音,震得眾人耳膜生痛。

  幾乎同時,破廟中傳出哇地一聲慘呼。

  原來,小混扮足了蕩婦淫娃的媚態,為的就是要等東方碩這魔頭疏於防患的這一刻。

  便在東方碩以為自己終於逮著對方,精神全然鬆懈的剎那,小混蓄力以發,將內力貫注於琴弦之上,彈出殺氣濃烈宛如利刃的弦音,震傷東方碩的內腑。

  然而,東方碩不愧是有數的魔頭,受傷之餘,立刻反擊!

  一陣勁力四溢的尖聲音符,彷彿無數有形箭雨般,猛朝小混置身的竹林,激射而至。

  小混大喝一聲,撥弦如雨打芭蕉,不甘勢弱地回敬一輪挾含內力的琴音。

  兩方琴音於半空之中相遇互擊……

  明明是無形的聲音,卻在相擊的瞬間迸出一陣風雷隱嘯的激蕩勁流,震得四周修竹連根拔起。

  雙方首度交手,卻是旗鼓相當的局面。

  廟中,東方碩震驚於對方功力之強,竟與自己相去不遠。

  如今,他因大意而受創在先,已使自己功力大大地打了折扣。當下,這魔頭直撥手中墨琴,發出一陣高亢入空的細碎琴音。

  這是東方碩急招門人速至的求援信號。

  小混雖然不明此訊的含意,但也猜得到一定是東方碩在找打手支援。

  於是,他不讓東方碩再有喘息餘地,當即力貫琴弦,彈出陣陣殺氣畢露宛若金鐵交鳴般的鏗鏘曲調,直撲廟內東方碩而去。

  東方碩冷哼一聲,魔音驟發!

  一陣冷冽酷厲的穿腦弦音,急密地反捲小混彈出的琴音。剎那之間,這魔頭的『七煞玄功』輕易地粉碎小混琴聲中的殺意,更有數道成形音波,如寒刃般穿透小混的攻擊,直取小混要害。

  小混左手撥出叮噹單音,化消東方碩的殺招,右手急掄,又是一陣澎湃深沈的無形勁道逼向對方。

  東方碩亦是雙手勾、扣、挑、彈,回擊小混。只這瞬間,他們二人已相攻拒數十招。

  這種全憑內力操縱弦音互相殺伐的惡鬥,較之以真槍實劍正面廝殺,凶險更甚。而且,外人完全無法插手干預或支援任何一方。

  小混和東方碩雖是遙隔兩地互做攻殺,但是他們琴音所至的十數丈範圍之內,卻是勁力激蕩,銳嘯連聲。

  在此範圍內的一切有形物質,不論是草木樹石,或者牆垣屋瓦,終於經不起勁力的拉扯衝擊,紛紛傾折崩頹。

  片刻之後,小混和東方碩二人之間再無餘物,已能遙相對望。

  只是,此時激戰中的二人,並無暇分心觀望對手。

  他們倆俱如老僧入定一般,垂簾飛指,全神貫注於弦音的廝殺當中,全然無視於周遭異變。

  澎湃奔騰的琴音,時而如江河決堤,時而若萬軍殺伐。如此蘊含內力的聲波,不禁震得隱身暗處的眾人血脈賁張、心頭直跳。就算他們一個個都已運功抵抗,仍不時感到丹田之氣隱然波蕩。

  在場眾人何曾經歷過如此場面的激戰?

  他們豈能不為之心蕩神馳、目眩情迷!

  正於此時,麻城方向忽有銳嘯連連,數條人影正往破廟這邊急馳而來。

  桑君無回神叫道︰「是老魔的手下來援,看來者功力不弱,千萬別讓他們有機會以琴音助老魔圍攻小混,否則小混必遭危險。」

  白驥頷首同意道︰「小混他們的拚鬥已近白熱化,受不得驚擾。不如我們迎上前去,將來敵阻於支援範圍之外。」

  丁仔責無旁貸道︰「我留在這裏,替這混混掠陣,以防有變。」

  桑君無等人齊齊點頭,不遑多言,紛紛掠身而去。幾次起落之後,將來人阻於半途,不待對方盤底喝問,便已出手攻擊。

  這些迷音門所屬,見有人悶聲不吭地殺將過來,連揹在背上的弦琴也不及解下便被迫應敵,不由得氣急敗壞地跳腳破口大罵。

  原來,迷音門門下所屬,琴上魔功固然厲害,不過這手頭上的搏擊之技,可就不怎麼高明。

  此時遭人突然截擊,來人又俱是一流高手,當下戰況,立即顯出一面倒的情勢。

  這邊——

  丁仔索性自隱身處走出,大剌剌地在小混身後不遠站定。

  這位滑得成精的空空門少主,好整以暇地環臂而立,以動搖人心的口吻調侃道︰「喂,老淫魔、老色鬼,你的徒子徒孫雖已奉命趕來,不過看他們的熊樣,顯然是不怎麼濟事的一群飯桶,只有挨打的份嘛。老子可真替你感到悲哀,怎麼你盡教出些只懂得造糞的笨蛋?」

  其實,東方碩在久攻不下抬眼瞥及小混身影時,便已微感心驚。

  他曾在心裏暗自嘀咕道︰「恁地年輕的娃兒,竟有如此精湛的琴藝功力,於當今武林之中,恐怕只有一人……我怎麼偏會惹上雙狂的傳人?真是自找麻煩。」

  這老魔頭心中雖是犯著嘀咕,但他終究是魔字輩的人物,可也不是被人唬著長大的。因此,他雖已受創在身,卻依然沈著地穩紮穩打,令搶攻不斷的小混絲毫無可趁之機。

  當他聽見自己門人馳援而至的嘯聲時,東方碩臉上不禁露出得意的冷笑。

  不過,他的得意大約只維持了一眨眼的時間。此時,在丁仔刁滑的嘲謔下,這老魔的表情顯然是不怎麼笑得動吶。

  丁仔原本還待出言相譏,但他忽聞身後似有動靜,豁然回身之際,五名久違的神秘青衣人物,在一名四旬左右的黑袍老人率領下,驀地猝襲而至。

  「辣塊媽媽的不開花。」丁仔晃身閃電揮掌,一舉攔下功力非凡的六人,狂笑一聲︰「你們這群老相好,可真會挑時間來問候咱們狂人幫哩!」

  「找死!」

  黑袍中年人冷嗤一聲,掌上加勁,打算將丁仔立斃掌下。

  砰地一響,掌勁互擊,刮旋起一陣飛沙走石。

  丁仔深恐力戰老魔的小混受此勁流波及,影響行動而遭不測,於是咬牙不退,拚死守護在小混背後,揮掌不迭,硬抗迎面衝至壓力如山的勁道衝擊!

  呃地悶吭,丁仔在此只能抗不能避的挨打局面下,難免負了些許暗傷。

  那邊,桑君無等人已察覺神秘組合的出現,以及丁仔處境堪危,立即分出人手,掠回竹林這裏。

  「攔住他們。」

  黑袍中年人冷酷沈喝,他的三名手下立刻迎身而上,阻截回頭援手的桑君無、白驥和端木青雲他們三人。

  不過片刻,已然受傷的丁仔又得兼顧小混安危,因此在黑袍人物二名青衣大漢聯手夾擊之下,再添數創,衣裂血濺之際,屢屢險象環生。

  被青衣高手纏住的桑君無他們固然空自著急,卻也愛莫難助。

  驀地——

  「啊……!」

  彈琴中的小混,突然聲若霹靂般地仰天狂吼!

  他的吼聲雖不尖銳、亦不刺耳,但卻如海面倏起的狂嘯,隆隆澎湃之中,層層堆疊,震撼人心地激蕩四溢,捲襲而至。

  他所撥彈的琴音也在狂吼出口的同時,應聲急轉。剎時幻做數十丈高的濤天巨浪洶湧呼嘯地捲撲東方碩,朝這老魔當頭轟落。

  轟然裂響中,小混放置雪琴的那塊偌大磐石,禁不起透琴而過、威力狂猛霸道的內勁所催逼,赫然迸裂直抵岩底。

  受此狂猛勁道直接衝擊的東方碩,終於壓抑不住先前受創傷,哇地噴出一股腥紅赤目的血箭,人似受到重擊般,仰面倒摔,癱死於地。

  他那張號稱樂門奇寶的『玄音七煞琴』亦在他吐血之際,七弦俱斷,崩崩直響,便是那堅逾金石的烏心石琴身,竟也赫然震裂出一道三寸餘長的裂縫。

  東方碩這老魔頭此番正所謂應驗了「琴毀人亡」那句俗話。

  也在小混功行極至豁命斃敵的同時,黑袍人物一掌震開丁仔,自小混身後猝襲出手。

  丁仔噴著滿口鮮血,倒摔之際,卻仍然奮力憑空扭腰,不顧生死,以自己的身子橫截黑袍人物重逾萬斤的兇猛掌勢。

  「啊——!」

  小混再度狂吼,琴音再催,無形的音波頓時化做有形的劍芒,砰然四射,直衝黑袍人物和青衣大漢們而去。

  方聞小混喝吼,黑袍人物驟覺勁道臨身,他顧不得傷敵,急忙撤掌回身,直避三丈開外,堪堪躲過小混如此暴烈的攻擊。

  黑袍人物驚魂甫定,耳中已聽得自己手下所發出的悠長慘叫!

  他連忙定神望去,正好來得及看到在小混威力駭人的音殺玄功所經之處所有的竹叢齊齊斷為尺長竹節,切口平滑,宛若劍削,墜滿一地。

  而他的手下旋轉翻跌之下,正好滾到他的眼前,他不禁心頭忐忑地低頭下瞄。

  天爺,剛剛還在活蹦亂跳的兩個大活人,此時,渾身上下無處不佈滿宛似劍痕的尺長傷口,皮開肉綻、臟腑橫流。

  黑袍人物驚懼地抬眼望著依然背對自己的小混,月光下,小混那原來不甚魁梧的背影,此刻在他眼中彷彿竟突兀地變得龐然猙獰,令他不自覺地自心底最深處,機伶伶地打了個寒心冷顫。

  此時,琴音已停……。

  近處纏鬥中的六人,也被小混兩度如雷的狂吼音殺,震得血氣翻湧,不得不紛紛歇手,各自凝神備戰。

  丁仔因小混救援即時,免遭大劫,此時正喘著大氣慢慢由地面坐起。

  「乖乖隆地咚,大蒜炒大蔥。」他舉袖拭去唇邊血漬,口不得閒地沙啞咳笑道︰「大幫豬,真有你的!現在想要我不服你,都很難嘍。」

  黑袍人物回過神來,深深吸口長氣,沈喝一聲︰「退!」

  他腳下微蹬,與三名青衣手下迅速地隱入黑暗之中,不知所蹤。

  桑君無等人則因丁仔傷重,小混又悶不吭聲,故而未曾阻止他們的離去。

  較遠處與迷音門動手的孫浩文、白駿逸、皇甫涇和石天鵬四人,已將對手悉數制服,正提著人趕近前來。

  他們丟下穴道被制住的迷音門所屬,連忙探問丁仔的傷勢。

  「有點嗆!」丁仔臉色慘白,氣息微喘道︰「不過若要再硬幹一場,還是能趕鴨子上架的。你們快去看看小混,他半天不吭聲,準是有問題。」

  他的話聲剛落,靜止半晌的小混方始悠悠舒口氣,顯然力乏氣虛,中氣不足地嘶啞道︰「你小子想要再拚一次老命,才是大大的有問題……。」

  這混混話說著,忽然哇地吐出血來,嚇得眾人手忙腳亂地為他揉胸順氣,急問︰「怎麼回事?要不要緊?」

  小混雙目微闔,舒服地享受別人為他按摩,口中懶懶道︰「沒事,我只是耗功過鉅震傷自己內腑,剛才調息後,吐出瘀血就沒問題了。」

  說著,他自懷中摸出一個瓷瓶,倒了一把藥丸,像吃糖似的塞入嘴裏,接著順手將藥瓶拋給坐在地上臉色慘淡的丁仔。

  「想拚命也得有些本錢。」小混撇嘴嘲訕道︰「光靠狗掀門簾那張嘴,是沒啥用的。」

  丁仔識趣地閉上嘴,逕自服藥打坐,調理傷勢。

  端木青雲慶幸道︰「甚幸那黑袍漢子懾於小混幫主你的琴音玄功,急忙下令退走。否則,你與丁兄二人俱是傷得如此之重,若要再戰,恐怕於我方情勢不利。」

  小混吃吃一笑,狂放道︰「也不至於太不利啦!那個老小子若是想不開,還敢妄動,本幫主就憋口氣,拿『無影神針』對付他。我保證這神針能夠快得令他還來不及知道發生什麼事之前,他就得給本幫主乖乖地趴下,就算我要不了他的命,他也絕對好過不到哪里去。」

  如今,這混混就算話說得再狂,這幾位公子哥兒們也都不敢多加懷疑。

  畢竟,小混已經不止一次以行動證明自己的狂言從不落空。

  逕自前去查看東方碩生死的孫浩文和白駿逸,這時走了回來。

  孫浩文笑問道︰「小混,東方碩那老魔已氣絕多時,玄音七煞琴也毀了,你打算如何處置眼前這些迷音門的門徒?」

  「廢了省事。」小混乾脆道︰「我們得立刻趕回悅鴻賓館當救援部隊,沒空理會這些小淫蟲。不過,反正他們功力若失,也就無法再作怪害人,留他們一命,算是上天有好生之德。」

  當下,由皇甫涇和石天鵬二人同時動手,一一破除迷音門眾徒的丹田之氣,隨後解開他們受制的穴道。

  這些人死裏逃生,卻又功力全失,不禁乍喜猶悲,一時之間也分不清自己的心情究竟是何種滋味。只有回身,自殘存的破廟遺跡裏背出東方碩的屍體,神色黯然地默默離去。

  孫浩文若有所思問道︰「小混,你剛剛說咱們得趕回賓館救援,莫非你認為有人會趁機加害小王爺?」

  皇甫涇等人聞言,立刻變得有點緊張。

  小混輕笑道︰「去的人是咱們的生死之交,目標該是咱們狂人幫,倒不見得想找小王爺麻煩。不過,既然其他三位公子哥都在這裏,依常理而言,濮陽老大不至於笨得和小刀老哥兵分兩地,所以……」

  他狀作無奈地攤手笑道︰「小王爺想不受池魚之殃,恐怕有點技術上的困難。」

  石天鵬衝動道︰「那我們不快點趕回賓館救駕,還在這裏等什麼?」

  「等我收功而起。」調息中的丁仔懶洋洋開口道︰「咱們大幫豬剛才不是說了嘛,要拚命可得有本錢,否則就叫做送死了。而我們……我是指自己和大幫豬這兩根狂人幫重要的大柱之二,剛才身體微恙,必須稍做休息,才有繼續和人拚的力氣。石公子……」

  丁仔語鋒微頓,半是調侃地笑問︰「如此解釋,不知你是否滿意?能否原諒我們的拖延?」

  石天鵬脾氣雖是急躁,但自從開了竅,對小混和狂人幫心服口服之後,已不復過去那般目無餘子。

  聞言,他竟有些微窘地客謙道︰「丁少俠言重了。石某心繫世子安危,一時心急口快,並無他意,尚請丁少俠見諒。」

  丁仔對他如此客氣的態度,不禁大感訝異。

  於是口裏一面客套連連,心想卻好奇地暗想︰「噫?這個渾小子幾時轉了性,怎地變得這般客客氣氣?難不成禮多必詐?」

  桑君無眉頭微皺地問︰「小混,你是認為剛才偷襲你們的神秘組織所屬,會摸上賓館找麻煩?」

  小混和丁仔已同時起身,各自舒散著筋骨,並吐納一番。

  小混聞言,沈著一笑︰「是神秘組織沒錯,不過倒不一定是剛才那票人。」

  孫浩文頷首道︰「對了。以往神秘組織現身時,都是由兩名地位、功力較高的黑衣人率領,而適才現身的……」

  小混岔言道︰「只有一人,所以,他們這回鐵定兵分兩路,分別對付咱們來看。」

  白駿逸焦切道︰「你既然猜到他們兵分兩路,怎麼還沈得住氣在這裏閒扯,丁仔既已收功,咱們還是快點趕回去看看比較妥當吶。」

  「奇怪……」小混好笑地大搖其頭,挪揄道︰「我這個把老婆丟在賓館裏的人都不急,你們旁的人到底在緊張些什麼?難道,要求你們對堂堂的『至尊少君』加多些信心,是如此困難的事?好吧,就算你們對他沒信心,那至少還有江北赫赫有名的鐵血堂這座大山,可以讓你們靠吧!你們如此輕易便在『急屎拉』,難道不怕有礙公共衛生。」

  白駿逸和石天鵬直到此時方始猛地領悟,何以小混他們對於悅鴻賓館遭危一事,始終一副不急、老神在在的態度。

  「對哦!」白駿逸敲著自己的腦袋,恍然道︰「悅鴻賓館是鐵血堂經管的字號,若有應付不了的狀況發生,還有堂內派駐全城之中的弟兄可以支援啊!」

  「這種事居然還得讓人提醒才想得起來……」白驥暗裏搖頭苦笑嘆道︰「這小子不僅是定力不夠,經驗也還嫩得很吶!」

  丁仔 鬆動著筋骨,嘿嘿笑道︰「咱們剛剛才在這兒上演了一部全武行,老子這廂都還帶著傷在喘大氣,所以總不能叫留守館內的那些大棟小梁們閒得發慌吧,因此……等咱們在此好生休息之後,再慢慢散步回去。如此一來,才能讓他們有機會充分活動筋骨,這樣子方可顯出本幫大幫豬在分派任務時,向來注重勞逸公允,大公無私嘖嘖(之至)吶!」

  「然也……」小混志得意滿地眯眼奸笑道︰「你果然不愧為本幫碩果僅存的賊人是也。的確越來越深解吾心,只要你努力如此繼續惡毒下去,我保證你篡位是越來越有希望了。」

  丁仔見這混混笑得不懷好意,立刻見風轉舵道︰「當然啦,由於本幫歷代以來,最最『偽大』的幫豬,一向非常地勤政愛民,凡事不分大小,務求事必躬親。因此,咱們這就準備上路,回賓館接應小刀他們甕中抓甲魚去耶!」

  他這番話故意說得抑揚頓挫,甚有節奏之至。不明就理的人若是聽見,準會以為他是在朗誦什麼唱功頌德的千古奇文哩!

  就連當場聽見了丁仔這番話的人,除了小混和孫浩文二人早就對如此局面習以為常之外,其他所有的人全都張口結舌、瞪大雙眼,怔愕半晌不能言語。

  終於——

  其他人同時爆出一陣佩服不已的哄然大笑。

  皇甫涇笑得眼淚直流︰「丁兄,你這見風轉舵的功夫可真厲害,轉得可真是快吶!」

  「沒辦法……」丁仔故作無奈地聳肩道︰「這種本事,我是被逼著硬練出來的。你們應該早有風聞,本幫大幫豬的豬威是不可輕犯的。要不,等著衰尾的就是自己嘍!」

  端木青雲強忍著笑意,消遣道︰「丁兄,憑你如此高明的牆頭草功夫,若不入朝為官,實在是一種天大的浪費。」

  「要做官……」丁仔以使壞的眼神,斜瞅著似笑非笑的小混,閒閒道︰「我看,快了!」

  「當然。」多年培養出來的默契,使得小混不需思考,也能立刻以一種顯然含有陰謀的口氣,故做正色地接口道︰「要不,你們以為本幫為何會答應保興世子的駕?你們難道沒聽江湖傳言說過,本幫豬的任何一項舉動,絕對不會只有單純一、兩個目的滴,一定是有預謀、有計劃的複雜設計。」

  石天鵬怔愕道︰「莫非你們打算經由接興世子,進入仕途?」

  孫浩文不愧是狂人幫第三副幫主,雖然明知小混他們在胡扯,卻也滿臉正經地跟著瞎掰道︰「然也,本幫主最喜歡身體力行的一句名言就是︰『任何事,要嘛就不搞,若要搞,就得搞得大大的,這樣子夠熱鬧。』;你們想,若是要做官,若不搞個皇上心腹來玩玩,那有什麼意思,對不?既然興世子已被列為皇儲人選,咱們狂人幫當然得想個辦法,直接將他拱上龍椅,讓他穩坐帝位。如此一來,別說丁仔要做官有官位可坐,就是咱們全幫上下誰能不加官進爵,倍受封賞與重用?你們說是不!」

  別看孫浩文平素斯文正經,此時扯起漫天大謊,居然也是臉不紅、氣不喘,一副正經得不能再正經的模樣。

  正因為如此,他這番話可叫皇甫涇他們這些熟知如何居朝弄權的官宦之後,聽得兩眼發直,暗暗驚服狂人幫野心之大,竟是想權傾朝廷。

  便是一旁,聽著小混他們對話的桑君無和白驥父子,也逐漸對小混他們所言信以為真。

  小混看著這些人的傻樣,肚子裏早已笑得腸子打結,表面上他仍是一本閒散道︰「既然咱們的大帥哥都已將本幫豬的計謀挑明瞭說,我也不用再瞞著你們什麼。不過呢……在本幫主如此偽大的設計中,尚有一處環結,我還真不知道該如何著手才是,所以想問問三位公子哥的意見。」

  皇甫涇他們三人神色不定地相互對望一番,這才由端木青雲謹慎地開口道︰「能令小混幫主為難之處,想必定非易與之事。吾等不才,只怕無法提供什麼聰明建議。不過,既蒙小混幫主不棄相詢,那麼不妨提出來大家討論討論,也許多少能為小混幫主你解些疑團。」

  小混他們三人也學著對方一樣,彼此若有意會地對覷一場,不約而同在心中偷偷笑罵道︰「他媽的,不愧是當官人家的兒子,既想探問事情又不願給與承諾的官場太極拳,打得可真是呱呱叫。」

  小混故意輕咳一聲,淡然清雅道︰「是這樣子的,本幫主唯一感到為難之處,就是不知道該以何種方式下手,不但能除去環繞在興世子身旁的諸位舊勢力,而且還得不傷咱們彼此之間的感情。你們說,這是不是真的叫人作辣?」

  端木青雲等人聽得大吃一驚,小混他們三人卻已忍俊不住,抱著肚子哈哈狂笑。

  怔愕半晌,皇甫涇哭笑不得道︰「原來,你們又在唬人。」

  小混笑得涕淚齊下,氣喘吁吁地斷續道︰「我哪知……你們這些公子哥兒們……居然這麼好騙。我們隨便說說的事……你們這麼容易隨便相信。」

  石天鵬無奈地低喃道︰「早該記得,演戲唬人是狂人幫上上下下一致拿手的本事。怎麼自己還會如此容易被唬得一怔一怔?」

  孫浩文依然止不住笑意︰「三位,你們如果再瞭解小混一些,就會知道……他呀,什麼熱鬧都有興趣湊上一湊,唯獨對這種國家大事,根本懶得理會。」

  小混睨眼嗔道︰「誰說本幫豬懶得理會國家大事?我是因為現在太忙,所以暫時不予理會,大帥哥,你不明白就別亂說話。改天如果本幫豬閒得太無聊時,我還打算玩一玩咱們剛才編的劇,萬一你這一亂說,踩死了咱們將來的晉升之階,我就惟你是問。」

  孫浩文識趣地自承錯誤,拱手求饒,免得果真惹翻這混混,這筆帳可就難了。

  小混滿意地點點頭,不為已甚道︰「好吧,笑也笑夠了,該回去看別人上戲主演的鐵公雞了,如果回去太晚,讓甲魚跑出了甕,那就太可惜啦!」

 

 

  悅鴻賓館內院。

  小混等人歇宿的閣樓裏,隱隱傳出一陣陣打鬥的叱喝聲。

  果然正如小混所料,當閣樓內警訊甫傳,悅鴻賓館裏負責安全警衛的司職人員立刻趕往出事地點。

  當這些守衛查明來者竟是前來冒犯狂人幫這門貴客,而且每人俱有一副不弱的身手,便立即傳訊本地的分舵主。

  應天化接獲通報,得知來犯之人還是曾經協助霹靂堡進犯自家堂口的神秘組織所屬,當下點齊麻城舵口的精英,趕赴賓館,準備和這神秘組織一算總帳。

  應天化抵達悅鴻賓館之後,隨即下達一連串的指令,不僅將一干無辜的客人遷離出事的廂院,更調來大隊人馬,將受敵進犯的這棟閣樓宛似鐵桶般地團團圍住。

  亮晃晃的火把照得閣樓裏外一面通明,但是近百人環立警戒的場面卻只聞花廳中的叱喝,人影幢立的四周一片肅寂。而這也正顯示出鐵血堂紀律之嚴,絕非一般烏合所屬的幫會所堪比擬。

  花廳之中——

  小妮子依舊橫陳長椅當中,黃梁高臥,不知眼前凶險事惡。

  哈赤手中彎刀出鞘,守護於小妮子身側不敢稍離。

  在他身後,興王府的小王爺正探出半個腦袋,以孩子特有的興奮和好奇心,不知輕重地注目眼前武林人物的廝殺,表情十足一副興致盎然。

  小紅毛則與哈赤一左一右,守在貴妃椅的另一側。

  此刻,他手中已緊緊握著特地自荷蘭老家帶來的護身利器,一把栗木為柄的尺長短型火銃。

  他這火銃此時業已填妥火藥,備齊火煤,若有人想越雷池一步,不利於小妮子,只要一燃藥線,就能將來人轟得粉身碎骨。

  至於小刀和濮陽無華,則與來援的應天化及賓館館主邵弘文——一名身材削瘦,面貌清瞿,年約四旬的高瘦漢子——合力對付由一名黑袍人物統領著六名青衣大漢的神秘組織。

  小刀手領刀訣,力戰黑袍人物和二名青衣人,壓力顯得有些沈重。

  應天化手持一具沈實的黃銅算盤,與二名使單鉤的青衣漢子,殺得難分難捨,戰況激烈。

  濮陽無華雖然受創未愈,但與邵弘文聯手應付二名用劍的青衣大漢,顯然遊刃有餘。

  花廳四周,尚有六、七名悅鴻賓館所屬的守衛弟兄,他們俱是手抱大樸刀,掠陣於側,等待著隨時應命支援拚戰中的小刀等人。

  看這花廳中的景況,神秘組織中的人物雖俱是功力不弱,但此時陷身重圍,勝面著實不大。

  纏戰中,黑袍人物自然也已經看出不利於己方的局勢。只是,此刻方思走脫,業已晚矣。他原本打定主意,想拿住小刀為人質,脅迫圍困自己等人的人馬退走。

  但是,黑袍人卻沒料到,小刀在自己連同二名手下的夾擊下,應戰雖然吃力,卻始終未露敗跡。

  這種因輕敵而導致估計錯誤的代價,恐怕得用自己等人的性命來支付。

  懊悔之餘,黑袍人物神色不定,暗裏尋思自己單獨脫逃的可能性。

  高手過招,任何細微的分心都極易為對手所察覺,正如此時,小刀已發現這名為首的黑袍人物已逐漸無心戀戰。

  這正是小刀鏖戰許久所欲等待的時機。

  於是——

  一聲清悅悠然的龍吟長嘯,出自小刀口中。

  剎那間,凝魂寶刀的冷電青芒驀然暴漲,迸閃如蛇!

  大廳之中,頓時充塞著千萬道眩目的寒光,炫人眼眸。

  四周的空氣也因經不住如此犀利如刃、宛似有形的勁力切割,不禁發出破碎的尖聲咻鳴。

  森冷酷厲的虛無刀影,彷彿化為觸手可及的實象,風馳電掣地縱橫於每一寸空間!

  黑袍人物和他的二名青衣手下,登時感到壓力驟增。

  在他們拚命閃騰撲挪全力反擊的同時,黑袍人物已不著跡痕地逐步朝花廳左側,一排向外推啟的冰花格子雕窗邊退走。

  小刀倏然斷叱一聲,凝魂寶刀殺氣騰騰的刀芒再漲三尺,花廳內空氣驟冷,隨著暴漲的青碧華光,小刀已於一瞬之間同時施出『弧渺六絕』的六大招式!

  於是——

  燈火通明的花廳裏,陡然炸開一團刺目耀眼的白亮光球!

  便在光球甫現之際,轟隆一聲巨響,宛如平地爆起的悶雷,震得整座花廳就像打著擺子似地喀喀直顫。廳內眾人更是被這聲爆響震得血翻氣湧,耳膜生痛。

  一些功力較差的鐵血堂兒郎,早已把持不住地拋落手中火把,神色痛苦地掩耳掙扎。

  忽地,一陣不似出自人口的淒絕慘嚎,哇然拔空直起!

  與小刀對陣的那兩名青衣大漢,渾身染血,像是喝醉了般,踉踉蹌蹌,歪斜而退,最後兩腿一軟跪俯於地,死不瞑目。

  黑袍人物卻是衣衫盡裂,額際見血,冷汗直冒地立身於窗前七步之遙。

  小刀神色平靜地僵直挺立著,臉上是一片反常的慘白,他發髻散亂,氣息急喘,左脅之下,一團血漬正滲透衣衫,迅速地擴散開來。

  他手中寶刀依然斜指地面,左掌輕擺,阻止急步上前想要摻扶他的鐵血堂兒郎。

  小刀似笑非笑地瞪著黑袍人物,帶著嗆啞道︰「閣下功力確實非凡,不過膽子似乎嫌小了些。剛剛那一擊,如果不是因為你預留退路,未曾全力以赴,只怕此時的我受傷更重了。」

  「朋友……」他收回目光,望著手中凝魂寶刀,平淡的接著道︰「你那二名手下,已經盡力效命,步上黃泉了。你好意思不顧其他四人死活,獨自逃生而去嗎?」

  原先廳中的激鬥,已因剛才小刀那威力輝宏霸道的一擊,而不得不紛紛歇手。

  此時,站在花廳另一頭僅存的四名青衣大漢聞言,不禁抬眼,以犀利的目光瞪著自己的頭領,等待他的表示。

  黑袍人物深吸口氣,鎮定心神,冷哼道︰「鄧小刀,你以為如此出言挑撥,就會分化吾等執行任務之決心嗎?你真是幼稚得可以。」

  「很好。」小刀輕輕震腕,甩落刀尖凝聚的最後一滴血珠,緩緩抬眼,沈著淡笑道︰「為了證明你所言不虛,閣下似是該以行動顯示決心才對,而非站在窗邊納涼,你說是不?」

  黑袍人物惱羞成怒地厲叱一聲,驀然撲向小刀,抖手就是漫天掌影劈擊過去。

  小刀朗笑一聲︰「這才夠勁。」

  他圈刀揮掃,光若匹練地迎擊而上。

  另外四名青衣大漢見自家頭領動手,當下再度與應天化、邵弘文和濮陽無華他們三人纏戰一起。

  黑袍人物回身避開小刀的攻擊,探手入懷,不知摸取何物?

  就他在旋身換勢的同時,右手倏拋,兩團黑烏烏的球影朝自己手下頭頂飛去。

  「小心!」

  小刀大聲警告,但是為時晚矣!

  兩團黑影在空中互擊之後,轟然爆裂,一蓬青碧陰森的硝火,如雨罩向四名青衣人。

  「哇……」

  「姓湯的,你好毒,啊……」

  慘號嘶吼聲中,四名青衣人不及躲避這突來的滅口偷襲,陷身火中,淒厲地翻滾掙扎,嚎叫不休。

  應天化他們在小刀警告出口時,業已各自閃身回避這篷詭異的青磷毒火。總算因為黑袍人物攻擊目標並不是他們,因而三人得以全身而退,虛驚一場。

  望著陷身火焰中的四名對手,在幾次掙動之後,終於蜷身而亡,未熄的磷火依然燒得四具屍體滋滋作響,惡臭撲鼻。

  「好惡毒的心,好毒辣的手段!」濮陽無華不禁慘然動容。

  邵弘文恨聲道︰「這種人絕不能放他走!」

  另一頭——

  黑袍漢子在暗器出手的同時,借勢撲騰,衝向與小刀所在相反的方向而去。

  那裏,正是小妮子昏迷所躺的貴妃椅所在。

  於一旁守衛掠陣的鐵血堂所屬,一見敵人迎面衝來,立即舉刀攔截。

  只是,這些武功平平的鐵血堂弟兄豈能攔得住這個功力高超的黑袍殺手。

  小刀雖已啣尾追至,但只這一眨眼的功夫,鐵血堂所屬已有十數人死傷於黑袍人物之手。

  「你們快退下!」

  小刀大喝聲中,劈刀攔住黑袍人物的另一波掌勢,使得另外十餘名鐵血堂弟兄倖免於難。

  黑袍人物一擊未中,並不戀戰,他趁小刀救援鐵血堂所屬的空檔,身形更快地朝貴妃椅掠去,打算先劫人質,再圖自救。

  哈赤眼見敵人朝自己衝來,當下氣湧如山,目瞪如鈴,暴喝著揮刀狂掃而出。

  他這一刀去勢極為單純,毫無花巧,講究的完全是一個快與猛。只這刀光一閃,森森刀氣,業已隨著刀勢溢掃來敵。

  黑袍漢子見這一刀來勢洶洶,任他功力高絕,亦不願輕拈其鋒。於是,他忙不迭騰身挪閃,朝左閃進。

  「壞人,死來。」

  黑袍人物聞聲扭頭,但見火光一閃,砰地一聲巨響,他整個身子似是被雷神一錘兜飛,倒摔於地,扭曲幾下,就此寂然。

  廳中眾人俱是被雷霹一聲爆響,震得為之發怔。

  大步追趕黑袍人物的小刀,亦不禁停下腳步,尋聲而望。只見小紅毛身前一團煙霧,正裊然消散,自家鼻中盡是煙火硝石的味道。

  「哦……」小刀恍然有悟︰「原來是荷蘭火銃發威了。」

  他朝黑袍人物的屍體瞄去,但見黑袍漢子的前胸炸開碗口大的一個血洞,血肉一片模糊。他不禁對這火銃如此驚人的威力咋舌連連。

  小紅毛一槍斃敵,瀟灑地旋著短火銃甩了幾圈,這才將火銃收回懷中放妥。

  「小刀傷,重不重?」大敵盡除,小紅毛迎前扶著小刀殷殷探問。

  廳中其他眾人終於被他這一句話,喚回失落的魂兒。

  應天化忙不迭招喚堂中的大夫救治傷患,又調派人手收拾善後。

  正當花廳四面忙活開來時,出城擒戰東方碩的小混等人也正好跨門而入。

  「噫!」小混環顧道︰「怎麼沒等我們回來就散戲啦?」

  小刀諧謔道︰「要是再不散戲,就有人得喊天啦!」

  小混瞟眼而望,揚了揚右眉︰「你也受傷了?今天是怎麼回事,怎地咱們兄弟三人全中獎了。」

  丁仔呵笑自嘲道︰「咱們可真是將有福同享,有難同當的精神,發揮到了極至哩。」

  小紅毛急忙扯著小混衣袖,哇啦叫道︰「小刀受傷,救命先。不然流血死,救不及。」

  小混哼鼻嘲謔道︰「有本神醫在場,誰還敢流血死救不及?小紅毛,若不是看在你童言無忌的分上,本幫豬非得先治你一條藐視幫主本事的大罪。」

  小紅毛紅著臉,吐吐舌道︰「小混壞,大兵兵受傷,不慰問,發幫豬威風先。人家桑老大,看手下先,比一比,混混差多。」

  其他人環目四顧,果見桑君無入廳之後首先忙於探視自己手下傷亡情形,哪像小混,進門之後竟先抱怨熱鬧怎已散場。

  「他媽的。」小混順手賞了小紅毛一記響頭,憋笑道︰「你這小鬼佬,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專愛替你家幫豬漏氣。」

  小刀伸手揉了揉小紅毛挨揍的腦袋,安撫般笑道︰「我這傷還好,沒傷著內腑,不算太嚴重。小混也知道沒事,所以才笑得出來。你別去惹那隻不可理喻的大幫豬,要不,他若又想發瘋,我們都受了傷,可沒人救得了你哦。」

  小紅毛忙不迭直點頭,表示他明白。

  「噯……」小混沒好氣地嘀咕道︰「老哥,你這話前面說的還算頭頭是道,怎麼後面變成講這樣?」

  「真是太實在了!」丁仔等人不約而同地回敬這混混一句真心話。

  「我就知道你們會這麼說……」小混悶哼一聲,揉揉鼻子,不以為忤道︰「還不都是我親自調教出來的一群壞胚子。好啦,老哥,先讓我看看你的傷勢,要不然這票鳥人,還真以為我不關心你的生死哩!」

  說著,這混混已動手撕開小刀左脅的衣衫,仔細檢查一番,隨後掏出懷中的瓶瓶罐罐,替小刀上藥包紮。

  趁著這陣空檔,皇甫涇他們已和濮陽無華相互探尋兵分兩路之後所發生的事情種種。

  聽完小混與東方碩那段驚心動魄的琴音較鬥之後,濮陽無華心醉神馳地讚嘆道︰「唉,錯過如此空前絕後的弦音之鬥,真是令人頓足遺憾之至。」

  皇甫涇卻是喃喃自語道︰「吾等的確不得不佩服小混幫主的神機妙算,此處所發生的一切事故與變化,完全不出他所預料,彷彿他親眼看著這一切在自己面前發生一般。如此洞若觀火的推斷能力,真是駭人。」

  那邊——

  忙完小刀傷勢之後,小混走向貴妃椅前。

  「這是怎麼回事?」

  小混皺眉瞪眼地望著捲身縮在貴妃椅一角,臉色慘淡昏迷不醒的興世子,不解地問道。

  武林四公子正好也走近前來,看見如此景況,心裏不禁齊齊暗叫一聲︰「糟糕!」

  原來,這位小王爺雖是縮著身昏迷不醒,但他哪裡不好躺,偏偏不識相地半倚在小妮子玉腿之上。

  如果惹毛了小混,硬要追究這事,別說是興世子,就是皇帝老爺出面,此事也恐怕難以善了。無怪乎武林四公子那四張俊臉,已然綠成一片,慌得手足無措。

  小刀朝貴妃椅上瞄望一眼,隨即無所謂笑道︰「哦,大概是這位小王爺受不了那四名青衣人活活被燒死的慘狀,所以嚇昏了。」

  小混哼笑一聲︰「看在你對東方碩那條老淫蟲的琴音,都能無動於衷的面子上,本幫豬就不計較這記迷糊豆腐。要不,我非打爛你這小鬼的屁股不可。」

  他俯身一把抱起昏迷的興世子,塞給身後的武林四公子,也懶得去弄醒這位小王爺。

  濮陽無華誠惶誠恐地接過興世子,與三位拜弟對望一眼,四人臉上俱是鬆口大氣,如蒙特赦的表情。

  告了聲退,四公子抱著昏睡中的小王爺,退出這間多事的花廳,免得夜長夢多,再生意外。

  當然,這「意外」是指來自狂人幫那位歷代以來,最最偽大的幫豬而言。

  孫浩文一旁看得不禁好笑道︰「小混,看那四位公子的神情,他們可真是怕了你吶。」

  「說得也是。」白駿逸忍俊不住道︰「看他們的樣子,就怕你翻臉不認人,硬是要算帳。所以,急忙逃出這座花廳去吶!」

  「怕了就好。」小混吃吃笑道︰「本幫豬總算將這四隻傻蕃鴨的表哥(呆頭鵝),調教得懂得敬畏本幫豬的威風。」

  小刀苦笑道︰「依我看,他們四人以後的確不敢再輕覷於你。你這混混的不可理喻和翻臉不認人,就連閻王老子也得敬畏三分。」

  「知道就好。」小混謔笑道︰「認清事實,向來有助於你瞭解本幫豬的偉大。」

  這混混不理會其他人故意噁心地呻吟聲,逕自在小妮子身側坐下。

  望著氣息沈穩昏睡依舊的俏佳人,小混不禁憐愛嘆笑道︰「唉,這妮子真是好命,咱們這廂在此熬夜拚命,她卻睡得香甜安穩。」

  說著,他單手揮拍,解除這妮子受禁的穴道。

  小妮子吐出一口濁氣,低吟一聲,隨即悠悠轉醒。

  她有些茫然地望著燈火通明的大廳,怔怔問道︰「什麼時候了,你們都還沒睡呀?」

  這妮子慵懶地坐起,甩甩頭,神智稍清地看著鐵血堂所屬忙進忙出,訝然脫口問道︰「這是怎麼回事?」

  經過一夜折騰的小混等人,在桑君無君的安頓下,搬往悅鴻賓館另一側廂房休歇。

  狂人幫所屬列位男性同胞,著實再無精神理會小妮子的滿頭霧水,他們進房之後,各自倒頭便睡。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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