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昌城外。

  東南方不及裏許處,有一片小小的村落。

  村落依山傍水,風光明媚秀麗。

  一條河水迤邐淌流,河的對面是一塊塊綠意盎然的莊稼地。

  河的這邊,沿著通路植有成排的果樹,襯著卓然獨立的幢幢竹籬茅舍,此地別有一番不沾塵囂的遺世風貌。

  胡一吹帶著山仔走向一戶四周種滿果樹與農作物的四合院。

  四合院的中間是一棟大瓦屋,兩側排立著土磚房子,磚屋是作倉房使用,瓦屋的脊樑高聳如拱彎的貓背,屋內寬敝明亮。

  整個莊院裏到處飄浮著一股濃厚的稻麥香味,十足是一個淳樸的農家風味。

  山仔新奇道:「哇噻,也有這麽高級的乞丐窩?早知道我就不必改行啦!」

  胡一吹輕笑道:「這裏是丐幫生産糧食的主要據點之一,城內雖然另有堂口,可是我老大人喜歡鄉村的寧靜。」

  踏入大廳,胡一吹拉開嗓門叫道:「阿歸的渾家,我老頭子回來啦。」

  一名穿著補丁衣服的四旬農婦匆匆而出,襝禮道:「老幫主,你回來啦!」

  山仔嘖嘖稱奇道:「哇,丐幫居然也有女人?!

  胡一吹白眼道:「誰規定只有男人才能當乞丐?否則乞丐婆從何而來,你可別小看小梅,她可是堂堂五袋之尊的副舵主呐!」

  山仔拱手笑道:「大嫂子,你可真不簡單耶!可是你的麻袋在哪?我沒看到你有掛小麻袋呀!」

  申尤小梅指指袖口及衣擺,淡笑道:「喏,麻袋不就縫在這裏。」

  山仔仔細的數了數,果然申尤小梅衣服上的補丁正好有五處,而且和胡一吹一樣,都是用麻袋布縫成。

  山仔恍然大悟道:「老花子,你身上的補丁也是代表你的地位嘍?!我數數……,哇,一共有十個耶!你們爲什麽和其他人不一樣?我看別的乞丐的麻袋,都是掛在腰上的嘛!」

  胡一吹解釋道:「一般而言,丐幫弟子若持有麻袋是掛在腰間,只有身份隱秘或特殊的成員,才用麻袋補丁代替掛在腰上的麻袋。」

  「原來如此。」

  申尤小梅問道:「老幫主,這位小兄弟是……」

  胡一吹拍拍山仔肩頭,介紹道:「他是我故舊的弟子,獨孤山。」

  如此介紹等於說山仔和他的徒弟同輩,也就是說山仔和現任丐幫主足以平起平坐。

  申尤小梅立即恭敬道:「見過獨孤少俠!」

  山仔茫然道:「老花子,你舅舅和我有什麽關係?我怎麽不知道?」

  這小子把「故舊」和「舅舅」當作同一碼子事,簡直離譜到家!

  胡一吹微怔半晌,豁然大笑道:「小小子,故舊是指老朋友,跟舅舅八竿子打不著邊,你別笑掉我的大牙啦!」

  山仔不以爲意的聳聳肩道:「早說嘛!你不講我怎麽知道。」

  申尤小梅舉袖掩口,拼命以乾咳掩飾笑聲。

  山仔瞟眼道:「大嫂子,你想笑就笑,我又不會向你收錢,幹嘛咳得那麽辛苦?」

  胡一吹搖頭歎笑道:「難道堂堂狀元郎出身的病書生,只教你武功,沒教你唸書?」

  申尤小梅驚呼道:「啊?!他就是那個山仔嗎?」

  山仔搔搔鼻頭,顧左右而言他:「原來山仔比獨孤山出名,看來這『獨孤』的招牌,不能隨便亂用!」

  「是呀!」胡一吹消遣道:「免得人家說你仿冒名牌,肚子裏卻連點墨水都沒有!」

  山仔哼道:「我又不是墨水瓶,肚子裏幹嘛裝墨水?再說,四小龍裏面有一個軍師加西席就夠了;不然,我急著找他們回來幹啥,吃屁呀!」

  申尤小梅不解地來回看著四眼相瞪的老少二人。

 

  ※  ※  

 

  數日後的黃昏。

  山仔坐在申家大廳,茫然瞪著廳外打穀場邊一株梧桐樹。

  只見樹梢已有片片黃葉,稀稀疏疏的隨著晚風飄落地面。

  一葉知秋,又是另一個初秋的黃昏。

  夕陽的餘暉,將西邊天際染成一片悚慄又沁心的嫣紅,遠遠的山影浮沈在灰藍色暮靄裏。

  那抹隱含淒然與落寞的霞照,彷彿也在浮動,大地好似籠罩著一層失落,看得人心也幽忽忽地彷徨起來……。

  等待總是令人難耐。

  尤其是無聊的等待,總叫人那麽不經意地想起一些想要遺忘的過往。

  回憶雖是人生最珍貴的資産,卻也是最痛苦的負擔呐!

  山仔不自覺地吐出口鬱氣。

  長長的歎息,引得大廳一角,逕自擺著棋譜的胡一吹抬起頭。

  「七少年、八少年就吐大氣,你的日子就這麽難過法?」

  經過這些天來的相處,胡一吹越來越喜歡山仔,如今看他這般無精打采,心頭倒也不自覺地變得沈甸甸的。

  山仔不耐煩的叨唸:「古董他們什麽時候才會來嘛?」

  胡一吹老神在在道:「從太原到這裏,最快也得個把月,你急什麽?」

  山仔悶聲道:「問題是我沒空等那麽久,時間拖得越長,江湖衙門會越囂張!」

  連日來,由丐幫各地分舵不斷傳來消息,使得山仔知道江湖衙門的動態。

  他們正在江湖上大肆渲染殘害獨孤羽的手段,更四處宣揚山仔是恐怖的『血眼使者』,凡是幫助山仔他們的人,便是江湖衙門的公敵。

  自然,他們並不知道獨孤羽已死之事。

  胡一吹沈思道:「有關你是『血眼使者』這檔子事,對你可是很不利。」

  「那也沒辦法。」

  山仔摸著額際淡淡的疤痕,撇撇嘴接著說道:「就有那麽自以爲是的人,認爲我有什麽狗屁血眼!我能奈何?」

  胡一吹淡笑道:「這也是可能是他們故意混淆視聽,想要藉此孤立你,也比較容易對付你。」

  山仔揚眉道:「你是說,江湖衙門有點怕我,所以想辦法要設計我?!

  胡一吹意味深長的說道:「畢竟,你們是唯一活著闖出江湖衙門的人,他們多少是有些顧忌。」

  「說的也是!」

  山仔不禁有些沾沾自喜的呵呵輕笑數聲。

  忽然——

  「老大……我們來嘍!」

  山仔整個人如中雷殛股一怔,隨即,猛地跳起,驚喜叫道:「哈哈!他們來

了!他們來了!唷呼~!」

  他的人宛如脫弦之箭,咻地射向廳外。

  三條人影,如風一般捲進申家的打穀場。

  爲首之人,正是少年老成的古董,滿臉麻子的苦瓜和大餅臉茶壺稍差一步緊隨其後。

  幾近兩年不見,他們全都長高、長壯了,外表也變得比以前更加成熟穩重。尤其是古董,雖然是一身洗得泛白的補丁裝,卻已有玉樹臨風般的飛揚神采。

  「古董、苦瓜、茶壺!」山仔興奮喊道:「奶奶的,你們終於來啦!」

  「老大!」

  古董等人衝前又抱又捶的吼道:「他媽的,我們想死你啦!」

  古董抓著山仔肩膀,激動道:「老大,你亂不夠意思的,一去就是兩年,讓我們一直癡癡地等。結果你卻在江湖上大出風頭,血眼使者?嘖嘖,駭死人啦!」

  「對呀!」苦瓜發著牢騷道:「自從你離開太原之後不久,馬路消息就沒有斷過,咱們在丐幫裏等呀等,盼呀盼,就希望你早日回來。誰知道你竟然越跑離洞庭湖越遠,真是急死人啦!我還以爲你又打算拋棄我們了。」

  茶壺憨然道:「就是嘛!老大,你是怎麽混的,居然放著解救我們的正事不幹,偏偏跟著人四處『跑路』!」

  山仔呵呵賊笑道:「意外,一切純屬意外。我保證以後一定盡忠職守,幹好老大的工作!」

  他接著好奇道:「他媽的,我以爲你們人在太原,這一等至少也要等上個把月才見得到你們,怎麽這麽快就到這兒了?」

  古董得意道:「若非本軍師足智多謀,趁著開全幫大會的機會,要求蕭舵主讓咱們跟著一起上洞庭湖,我們現在就不會在這裏。」

  山仔終於有空仔細打量三人,然後十分滿意道:「奶奶的,看你們三個人的樣子,混得好像不錯,大概是古董充分運用頭腦的結果吧。」

  「那當然!」

  古董連謙虛都省了。

  苦瓜抓抓後腦勺,嘿笑道:「他奶奶的!老大,這兩年我可真的服了古董,若不是他的設計,我們三人恐怕到現在都還在狗頭手下吃癟。」

  山仔毫不意外道:「現在你知道了吧,以前不是我故意偏袒古董;只是每個人各有所長,若真要比動腦筋,你絕對不是古董的對手。」

  苦瓜乾笑道:「『栽』啦!」

  他這是一語雙關,不但是認栽,也表示他知道的意思。

  山仔謔笑道:「栽就好!現在告訴我,你們這一年多,快兩年來究竟是怎麽混的?他媽的,我的馬路新聞你們都知道,可是有關你們的代記(事情)我都莫宰羊(不知道),這怎麽可以。」

  「我說少年仔,你們站著說話不嫌累嗎?」

  屋內,胡一吹大模大樣道:「還有,難道你們不懂得敬老尊賢,不知道該先進來向我老大人請安才對!」

  山仔朝古董他們扮個鬼臉,四人一起進入大廳。

  按照規矩,古董他們三人既是丐幫所屬,就應該對老幫主畢恭畢敬的施大禮請安才對。

  可是古董他們入屋後,卻對胡一吹來個相應不理,山仔一看他們三人的表情,就知道有好戲可看,索性也悶不吭聲。

  胡一吹終於有些不是滋味的乾咳道:「你們幾個小子,是不是忘記什麽事啦?」

  「忘記什麽事?」

  古董他們三人同樣滿臉無辜,異口同聲的反問。

  胡一吹皺眉,暗示道:「我可是丐幫的十袋長老,也是現任幫主的師父!」

  他還故意抖抖衣服、袖子,亮一下那幾個麻袋補丁。

  倒不是胡一吹故意炫耀自己的身份地位,而是幫中的規矩和傳統可不能不注重。

  古董他們仍然故作不解,同聲問道:「十袋長老跟我們有什麽關係?」

  他們這麽整齊劃一的異口同聲反問,可是經過多年培養出來的默契,也算是「四小龍」想要作怪時的特色之一。

  「請安呀!」胡一吹忍不住吹鬍子瞪眼道:「別忘了,你們可是丐幫的小兵兵,見著老大人我,規矩可不能不遵守!」

  三個人神秘的對看了一眼,古董代表發言說道:「咳咳,很抱歉,我們已經不是丐幫的屬下。」

  胡一吹怪叫道:「已經不是?這麽快!」

  苦瓜攤攤雙手道:「你看,我們兩手空空,既沒有打狗棒,也沒有百寶碗。」

  茶壺眨眨眼,補充道:「也就是說,我們沒有任何代表丐幫弟子的標準信物,因此我們已經不再是丐幫弟子了。」

  胡一吹不死心問道:「加入丐幫可不是丟掉信物就可以脫離幫規約束的,是誰解除你們在丐幫中的名份?」

  「是幫主親自除名!」

  古董他們三人,再度異口同聲的回答,而且每個人臉上都是洋洋自得的神情,好像很高興能讓胡一吹這位丐幫元老吃癟。

  胡一吹洩氣道:「他奶奶的熊!這笨徒弟動作那麽快幹嘛?竟然剝奪我享受爲人除名的樂趣!」

  古董咯咯笑道:「幫主在接到老幫主你的信後,便找我們當面談話,問清楚事情原由和我們的意願之後,知道我們無心繼續留在丐幫,就當面解除我們在幫中的名份及責任了。」

  茶壺好心想安慰胡一吹,接道:「不過,幫主要我們轉告老幫主,如果老幫主願意,還是可以再作一次宣佈!」

  苦瓜賊笑道:「當然,老幫主若是閒著無聊,也可以上一趟太原,親自處罰破壞幫譽的狗頭等人!」

  胡一吹瞪大眼道:「好小子,原來你們是故意氣我!」

  「答對了!」三人異口同聲。

  胡一吹想板起臉佯裝生氣,卻又忍不住笑駡道:「他奶奶的!你們這些小鬼頭,全部和山仔同一個德性,賊頭賊腦!」

  山仔懶洋洋開口道:「物以類聚嘛!」

  其他三人也不分先後,同時說了同樣的一句話,說完還頗有默契地互相眨眨眼。

  胡一吹揮揮手道:「好了、好了,我知道你們有默契,別再異口同聲說同樣的話啦!那簡直是『淩遲』老大人的神經。」……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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