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李大獅身旁的師爺拈著山羊鬍,乾咳了一聲道:「莊主,請稍安勿躁,以免中了對方激將法。」

  李大獅聞言臉色驟緩,呵然笑道:「獨孤羽,你果然高明!」

  獨孤羽若無其事道:「許多人曾說過同樣的話,尤其有不少是臨終之前,頗不甘心的遺言。」

  山仔緩過氣來,輕扯獨孤羽衣袖,壓低嗓門道:「羽叔,這個老獅頭還真如你所說的喜怒無常,他一會兒氣、一會兒笑,看來還真像腦筋阿達的人。」

  對面山丘上的李大獅忽而縱聲大笑道:「小鬼,你幾時竟和病書生成爲叔侄?你可知道和病書生沾上關係的人,就離死不遠了。我看你年紀輕輕,好心勸你一句,趁著現在離開病書生,本莊主保證留你活路,將來江湖之中,亦無人敢爲難於你。」

  山仔嘖嘖有聲道:「哎喲!老獅頭,你的耳朵可真尖,我和羽叔講悄悄話全都被你偷聽去啦!」

  李大獅身後右數第二人,年紀約在二十五、六歲之間,身材體格卻是四兄弟中最粗壯的李二少,李伏虎驀然霹靂開口道:「小鬼,你說話注意一點,你叫誰老獅頭?!

  山仔嗤地笑道:「蠢驢,我和你老子說活,這老獅頭總不會是衝著你叫吧?這麽簡單的問題,你也好意思問出口,我真替你老頭感到沒面子。」

  李伏虎暴跳如雷,卻被李大獅狠瞪一眼所阻止。

  李大獅呵呵笑道:「小鬼,我喜歡你這調調,說話有骨氣,而且又尖酸又滑溜,是個可塑之材。剛才我所說的依然算數,你要決定得趁早,免得錯失了機會。」

  山仔打著迷糊道:「你剛才說什麽來著?」

  「離開獨孤羽,放你一條生路。」李大獅不厭其煩的重復道。

  山仔有意無意的望向獨孤羽,獨孤羽卻似一尊石像般毫無表情的遙望天邊某處,彷彿他並沒聽見李大獅與山仔的對答。

  山仔忽而吃吃地笑了,笑得李大獅那班人有些摸不著頭緒。

  李大獅微現不耐道:「如何?」

  山仔依然笑容滿面,莫測高深道:「老獅頭,你先告訴我,爲什麽要故意設計我們,將羽叔和我逼到這座小丘上面,然後我再告訴你,我的選擇是什麽。」

  李大獅的長子李肖獅沈穩道:「憑你也想和我爹談條件?你未免太不自量力。」

  山仔故意唉聲歎氣道:「唉!老獅頭,不是我說你,不過,你家的家教真是有夠爛,爲什麽你那些做兒子的,都敢隨隨便便在你說話之前替你說話?莫非兒子搶在老子面前出頭,是你李家的家風?」

  李肖獅插句話便被刷了一頓面皮,雖然心有不甘,但畢竟他比較年長,個性也較沈穩,硬是將這口不服的氣憋下來,以免再遭山仔消遣。

  李大獅瞟了自己兒子一眼,淡笑道:「因爲我這些兒子都小看了你,以爲他們吃得住你這個小蘿蔔頭,他們哪知道泥鰍雖小,卻也滑溜難抓呐!」

  山仔訝歎道:「泥鰍?嘖嘖,我還以爲自己是鰻魚,別說鰻魚的體積比較大,至少行情也高多了。不過這些都是廢話,剛才你兒子說我不自量力和你談條件,你怎麽說?」

  李大獅沈吟半晌,終於皮笑肉不笑道:「好吧!誰叫我那麽欣賞你,就算是談條件我也答應。何況,這只是你一點小小的要求。」

  山仔在心裏暗罵一句:「好噁心的老狐狸!」

  李大獅乾咳一聲,頗有派頭道:「陸師爺,你便將我們的意念,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告訴他們。」

  這個姓陸的師爺欠身道:「是的,莊主!」

  他理了理自己的山羊鬍,略略提高嗓門道:「狀元郎,閣下藝出黑魔林之鬼湖宮是不爭的事實,而鬼湖宮中除了奇學絕藝之外,豐富的寶藏亦是衆所皆知之事。因此故,本莊莊主誠心希望與你合作,以這筆財富和本莊現有之威名與規模,共同創造一番轟轟烈烈的大事業。」

  獨孤羽古井不波問:「什麽樣的大事業?」

  陸師爺輕咳道:「想那九大門派何以能享譽武林達百年之久?而少林、武當更是執天下之牛耳久矣。他們自詡名門、標榜正派,全然輕視吾等武林異支;如果你我合作,相信要創立一門凌駕九大門派之上的新興幫派,久傳江湖,並非不可能之事,但不知閣下之意如何?」

  獨孤羽似笑非笑的睨著李大獅等人,輕蔑道:「獨孤某人之意非常簡單。第一,憑我『病書生』之名號及武學,早已超乎九大門派各掌門之上,若要開山立派獨孤某人認爲是無聊且自尋煩惱之事。」

  獨孤羽緊接著說:「第二,你我合作,要獨孤某人提供財富與武學,而你們呢?百獸山莊提供什麽?威名嗎?爾之威名亦不過爾爾。人員嗎?百獸山莊之中盡屬平庸碌碌之輩,憑你們,想與獨孤某人合作?老實說,條件可差得太多。」

  李大獅沈冷道:「獨孤羽,你別給臉不要臉。你要知道,早在你一路南行之際,我就猜到你勢必經過百獸山莊一帶,所以早就計劃好等著你上門。今日的衝突,只是給本莊一個更有利的機會,設若你遠離此處,想要走脫或者容易些,偏生你是個自視過高的人,既然故意進入陣眼所在,你想走,恐怕是下輩子的事。」

  獨孤羽豁然朗笑道:「早已久聞百獸山莊的四象陣變化詭異、威力無窮,至今尚無生者出陣。獨孤某人既然來到貴寶地,若不試試此陣威力,倒是捨不是就此輕鬆離去。」

  李大獅冷冷道:「你果然是故意的,只是,你身邊拖著一個小孩,你有自信能維護得了他?」

  山仔打岔笑道:「老獅頭,你何必一直將話題往我身上牽拖?你表面上特別關心我,還以爲我不知道你真正的目的是想藉我來打擊羽叔?你想的未免太天真、太幼稚啦!我和羽叔的關係與瞭解,如果是你三兩句話就能動搖,那我山仔的頭就剁下來送你當夜壺!」

  李大獅呵呵沈笑道:「你的確是條又賊又滑的小泥鰍,但是我太瞭解人性了。你現在或許敢說大話,因爲你畢竟沒有面對過真正生死不能自主的恐懼,你沒有辦法瞭解當一個人想要自己活命時,是什麽都能出賣的賤骨頭。」

  他噓口氣,語聲沈緩深刻又道:「天底下或許有些硬骨頭,能擇善固執至死如一,但是那種人畢竟是少之又少。你還小,你還有美好遠大的將來可以期待,等你面對生死的掙扎時,你會發現,爲一個與自己無啥關係的人流血豁命,實在不值得。那時,你會求著要我放了你,你相信嗎?」

  山仔神色古怪的反問道:「是這樣嗎?」

  「一定是的!」李大獅肯定道:「就因爲你機靈、滑溜,所以你的個性會使你選擇有利自己的條件生存下去。」

  山仔不怒反笑,笑意深邃而詭異道:「看來,你還真瞭解我,連我都不知道自己會怎麽做的事,你居然都已看得這麽清楚。」

  李大獅哈哈笑道:「我不是瞭解你,而是瞭解你這一類個性的人。一個從未見過世面的小乞丐,因好奇而跟定江湖中的大人物。你的耐力和韌性如何,是可以輕易推測出來。」

  他接著詭譎笑道:「而我可以告訴你,你這種人,正是我用來打擊獨孤羽最好的武器。以他向來獨來獨往的性格,竟會破例讓你跟著他,足見你在他心目中已經占有些許感情的因素。而根據他的過往分析,他此生最恨就是爲人所利用或背叛,那是唯一可使他動搖、憤怒的因素。雖然我方才的試探沒有使你陣前倒戈,但是很快就會,只要你見到真正的恐懼,你會失去信心,你會哭喊、求饒,那時,就是獨孤羽潰敗的同時。」

  山仔轉向獨孤羽,無奈地聳聳肩道:「羽叔,你聽見沒?看來你的眼光真差,居然會相中我這種人。」

  獨孤羽淡然道:「能做出如此詳細的分析,足見人家還真是有用心想設計我們,我想能讓李莊主這麽瞭解你我的人,應該是旁邊那個人稱『鬼狐子』的陸一通,陸師爺的傑作。」

  陸一通拈著鬍鬚,不勝自得道:「哪裡、哪裡,能讓狀元郎記得住名號,真是敝人的榮幸。」

  「鬼狐子?」山仔嗤笑道:「鬼頭鬼腦的狐狸兒子,你還真不是個簡單的東西,我希望有機會挖個坑將你埋了。」

  陸一通不以爲忤道:「很多人對敝人的觀察與分析能力總是恨得咬牙切齒,而想不利於敝人。但是到目前爲止,敝人依舊安然自在,仍在爲莊主貢獻些不入法眼的小計謀。」

  山仔在心裏暗罵道:「他奶奶的!你以爲我是要挖真的坑埋你?你這個老匹夫,我若要你死,保證是學你那套『不入法眼的小計謀』,讓你死了還不知道自己是怎麽死的。」

  他故意重哼道:「算你狗命……不對,是狐狸命大,羽叔……你說接下來咱們該怎麽辦?是逃還是求饒?」

  獨孤羽目注李大獅,回答道:「難道你不想見識人家百獸山莊頗有威名的『百獸四象陣』?」

  山仔故意大聲道:「想是想,也等很久了,就是不見有人上菜,我看老獅頭大概想要不戰而屈人之兵。」

  李大獅狠烈道:「小鬼,記得要求饒得早些開口,否則,遲了就會屍骨無存。啓陣!」

  他大袖一揮,率先反身隱退。

  陸一通奸黠笑道:「狀元郎、小鬼,好好享受這頓大餐吧!」

  他對李家四兄弟微一頷首,五人分自五個不同的方向離開山丘。

  一時之間,四周又恢復空曠和陳靜,連原先懨懨的陽光,也因這欲來的山雨悄悄溜走。

  朔風又開始淒號,大地變得恁般冷澀而沈悶……

  忽而——

  山仔聞到一陣隱含野獸腥膻氣息的冷風撲鼻而來,不禁皺了皺鼻子。

  「小心,他們要開始了……」獨孤羽雙目閃動著精芒,低沈道:「山仔,記得千萬別離我太遠。」

  山仔默然點頭以應。

  一聲尖銳的哨音猝然響徹沈冷的天際。

  山仔他們二人所在的山丘四周,登時露出萬頭鑽動的獸群,正隨著忽快忽慢的哨音,如上漲的潮水般,緩緩朝山頭湧進。

  這群數以萬計的野獸,多而不亂,正好分成獅、豹、虎、狼四大群,分由四個方位逼近。

  這些原本應該會互相示威攻擊的野獸,此時卻相安無事的聚合成群,頗有紀律地共同圍堵山丘。

  山仔倒抽口冷氣道:「乖乖!剛剛那群畜牲和現在比起來,簡直是小巫見大巫,難得百獸山莊是如何找來這麽多野獸?」

  獨孤羽冷哼道:「當然是他們自己飼養,再加以訓練,若是由野地所找來,豈會如此聽話。」

  山仔磨拳擦掌一番,握緊血影劍,喃喃道:「我倒要試試真正面對生死的恐懼是什麽感覺?!今天我會讓你這個老獅頭知道,你也會有瞎了眼睛看錯人的時候。」

  他堅毅地抿嘴笑笑,一股凜烈的霸氣,不自覺地流露在他眉目之間。

  此時的山仔,已不見昔日慣有的斯文與溫和;此時的他,才像他的名字——山;一座不甚巍峨,卻是峻峭凜然,不易輕登的崢嶸小山。

  「噢嗚……噢鳴…………

  正西方響起嘹亮的狼嚎,圍向山丘的狼群似是接到指令,驀然齊聲低咆,倏地領前衝上山頭。

  「小心!」

  獨孤羽的沈喝聲與他的攻擊同時發動,數頭灰狼首當其衝,被掌勁劈得倒飛摔斃。

  山仔雙目怒睜,揚手揮劍,亦將另一撥狼群悉數斬絕。

  但是發動攻擊的狼群卻毫無所懼地不斷撲至,獨孤羽和山仔兩人沈著以對,尚可輕鬆應付。

  東方一陣猛獅的吼聲,驀地傳出。

  體形巨大的萬獸之王,昂首咆哮一番,驀然一改慵懶的動作,如奔雷般自右側飛竄直上山頭,淩空攻擊山仔他們二人。

  「好畜牲!」

  獨孤羽沈聲大喝,雙掌猝拋,登時一股浩然的勁力在他與山仔頭頂布起一道半圓形的罡網,將獅群或是擊飛,或是逼離。

  忽而——

  只見紅光一閃,山仔自罡網中揚劍暴刺,三頭來不及閃避的雄獅登時被開腔剖腹,灑下漫天血雨和花花綠綠的肚腸。

  然而,這場腥風血雨,卻在迎上獨孤羽所催的掌勁時,宛若夜空煙火,轟然朝外噴濺四落,全然未影響到山仔他們。

  此時,正南和正北兩個方向,同時響起撼天的虎哮和豹嗥,原本按兵不動的虎群與豹群驟起發難,接替第一波被擊潰的獅隊和狼群。

  獨孤羽狂笑如嘯,雙掌大開大闔,猝圈倏翻,無數的掌影宛如流陽之光,猛然穿射飛躍。

  一時之間,整個山頭方圓三丈之內,俱都籠罩在他的掌影之下。

  於是——

  陣陣野獸斃命之前的淒絕哀嗥,此起彼落號叫不休,無數的畜屍在血雨紛灑中,四下噴射。

  轟然巨響之後,掌影消散,野獸絕命,在山頭方圓三丈的範圍內,瞬間佈滿數百頭肚破腸流的獅、狼、虎、豹等獸屍殘骸。

  獨孤羽冷冷地盯著退避三丈之外的其他獸群,嘴角邊噙著一絲不屑的冷笑。

  山仔得意大叫:「哇噻!羽叔,你的確有夠辣,只這麽一下,就將這些畜牲嚇著啦!」

  「未必。」獨孤羽毫不放鬆戒備,輕噓道:「這只是暴風雨前的寧靜而已。」

  他的話聲甫歇,四野忽而響起「嗚嗚……」的低沈號角聲。

  隨著號角聲響,原本在東的獅群,驀地怒吼連連,動作如飛衝上山頂。

  獨孤羽和山仔齊聲大喝,正待動手之際,眼前獅群卻未發動攻擊,突然折轉逕自朝南奔去。

  山仔心中兀自感到奇怪,忽而原在南方的虎群已迎面朝他衝至。

  「小心!」

  獨孤羽警告之聲方起,山仔已閃避不及被猛虎撲倒於地。

  獨孤羽心下微驚,雙掌猝然齊揚,右掌擊出將壓在山仔身上的猛虎震飛,左手帶起狂飆硬阻其他撲至的虎群,同時他右手再度倏翻微探,拎著山仔的衣領將他自地上拖起拉向自己身後。

  這一切動作只在電光石火般的刹那發生,山仔驚魂甫定時,虎群已轉往西方退去,但原本圍堵北面的豹子已然齜牙咧嘴的迎面撲噬山仔。

  山仔反應迅捷,舉劍狂揮,口中哇啦臭駡著:「我砍死你娘的臭豹子!」

  紅影映閃,山仔以爲這下准有斬獲,豈料卻是一劍揮空,豹群只是虛晃一番便朝東方轉馳而去。

  山仔跺足叫駡道:「他奶奶的,有種別跑呀!」

  不讓山仔有機會說出第二句話,龐然的狼群如瘋狗般呼湧而上,遞補豹群的空缺,成爲攻擊主力,逼得山仔手忙腳亂的揮劍抵擋……。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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