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菁在一群紅衣女郎的扶持下,狼狽不堪地站起身來,憤恨道:「獨孤羽,你再張狂也沒多久,這回姑奶奶敢來找你,不是打沒把握的仗。」

  山仔看著乍湧而入的人群,吹聲口哨道:「乖乖!場面越來越熱鬧了。大叔,看樣子你真的很有面子,否則怎麽會這麽多人來覲見。」

  「這只是普通的場面而已。」獨孤羽深沈道:「以後若有機會,你還會看到更精彩的。」

  他微微一頓,朝身旁點點頭道:「坐過來這裏,大叔替你介紹些有頭有臉的角色,好讓你也沾些『覲見」的光。」

  獨孤羽最主要的是要山仔待在他所能護衛的安全範圍之內,但這「覲見」二字講得可是諸侯朝見天子,誰是君、誰是臣,竟讓山仔一語定身份,頓時氣炸現場不少人。

  山仔不急不緩地起身繞過桌邊,在獨孤羽身旁坐定,戲謔道:「大叔,要不要我替你傳人上殿?」

  這小子還真演上了!

  獨孤羽對於山仔能夠在面對如此爆烈場面之際,依然保持沈穩鎮定和輕鬆自如的表現,感到一絲安慰,不知不覺地對山仔又多了些許欣賞之情。

  這時,一名高逾七尺,濃眉怒目,滿臉虯髯,身著漁裝,手提一面佈滿尖銳倒鈎銀亮漁網的粗野大漢,一步一撼樓的走上前,戟指叫喧道:「我操你娘的,你們兩個不知死活的兀那小子,當這裏是戲班子?!他娘的,什麽叫覲見?憑你獨孤羽也配?」

  沒有任何暗示,獨孤羽驀地射出一支竹筷直取這提漁網野漢門面,而他的人便在筷子出手的同時,也詭譎閃身,騰空掠出。

  「老二小心!」

  『鬼釣叟』吳琴驚怒的叫聲和他手中烏黑釣竿齊時而發。

  獨孤羽身形微然偏折,輕易避開宛如急電飛刺而至的釣竿,以及一片令人目眩神昏的耀目銀光。

  他在衆人尚不及反應之前出手,每個人都清清楚楚看見他舉起左掌直豎如刀,卻沒人看清是怎麽回事,他已在一聲淒厲可怖的慘號中,翩然翻身回座。

  「此人外號『惡漁夫』,姓寒名辛,是我無法忍受的那類粗人。」

  獨孤羽盯著砰然倒地的寒辛,口裏閒閒地對著山仔說話,好像他未曾出手將寒辛那顆毛茸茸的腦袋一劈兩半,血漿迸濺,死相淒慘一般。

  所有的人都被獨孤羽如此迅捷、慘酷的殺人手法震駭得目瞪口呆,說不出話來。

  山仔一張臉白得似雪,他拼命咽了幾口乾沫,仍壓抑不住急驟的心跳。

  半晌,他才乾乾的擠出一絲聲音,沙啞道:「大叔,他……的死相,……的確叫人『寒心」!」

  獨孤羽幽幽冷笑道:「第一次見著如此的死人難免心驚肉跳,但總比不上第一次殺人那麽恐懼,只要待會兒你多看幾個相同死法的人,自然就會習慣。」

  山仔在心裏大叫道:「媽咪呀!多看幾個就會習慣?這……是在殺人呐!怎麽可能看得習慣?!

  獨孤羽沈冷道:「余天賜,你大概是爲了你師弟那段樑子來找獨孤某人的吧?難不成你花錢請來了打手,卻讓他們閒在那裏看戲?」

  在場多人都是江湖中出名的殺手,或是黑道惡梟,怎堪讓獨孤羽如此污蔑而不吭聲?

  『鬼釣叟』吳琴首先衝出,狂吼道:「病書生,還我二弟的命來!」他抖手便撒下漫天竿影朝獨孤羽和山仔當頭罩落。

  『幽冥三劍』亦同時欺身而上,三柄長劍交織成一張致人死地的劍網,自左、右及後方包圍向獨孤羽及山仔。

  獨孤羽雙眸亮起兩道如刀似刃的寒光,淡然道:「怕嗎?」

  山仔怔了一下才明白是在問他,他舔舔唇,澀聲道:「說不怕是騙人的。」

  獨孤羽豁然長笑,兩手驀然翻展如輪,拋斬出一道道、一股股,看不見卻宛如凝聚成形的勁風。

  勁風帶著鬼泣般的刺耳尖嘯,由下而上佈成一個半圓裹住獨孤羽和山仔,正好迎上吳琴等人聯手之擊。

  「轟隆!」巨響。

  整座酒樓爲之震動不已,樓上所有的桌椅全然粉碎,並隨著四溢的勁風如矢激射。

  圍殺獨孤羽的衆人,不得不各自散開躲避如此劇烈的勁道反擊之力。

  唯獨,山仔他們所坐的那副座頭,依然完整無缺,便是連桌上的剩菜殘湯也沒有潑濺出一點半滴。

  「山仔,你這可是首次開眼界吧?」獨孤羽含笑輕撣衣袖,一點也沒有與人動手過招之後的樣子。

  山仔張大嘴,整個人完全傻住,根本沒聽見獨孤羽的問話。

  獨孤羽側頭一瞧,不禁爲之失笑,他伸手輕拍山仔肩頭,山仔驀地整個人彈跳而起,驚叫道:「什麽!」

  獨孤羽搖頭嘖聲道:「定力太差。」

  山仔見自己反應過度,訕然地抓抓頭重新落坐,他掃顧四周,輕噓道:「大叔,我是不是在做夢?剛才的事是真的嗎?」

  獨孤羽軒眉道:「你說呢?」

  山仔喃喃道:「我的乖乖,這就是江湖?!簡直比他媽的看戲還過癮,什麽刀光、劍影、掌風,全是真材實料呐!」

  他忽然道:「耶,其他人呢?難道都被大叔你的掌風吹跑啦?」

  獨孤羽沈沈一笑,斷然道:「他們回來了。」

  「了」字猶在獨孤羽嘴裏打轉,驀地,一陣強弩彈簧的刮刮聲響,無數利箭自酒樓外飛射而入,直奔樓中兩人。

  獨孤羽挾起山仔不往上衝,反而以暗勁猛地下跺,登時樓板在嘩啦聲中,傾墜而下。

  獨孤羽帶著山仔自塵煙彌漫的墜落裏輕靈閃身,已然掠出酒樓,直向城外而去。

  山仔驟覺耳際風聲呼呼,四周景物都在倒退中迅速消逝。

  他哇啦大叫道:「獨孤大叔,怎麽你打贏了,卻要逃跑?這樣太沒面子啦!」

  「誰說我要跑?」獨孤羽速度不減,氣息平穩道:「江湖人行事總是不喜歡太過於驚世駭俗,所以我故意要遠離城鎮,等到了荒郊野外,也好替那群人找個風水絕佳的地點送他們的終!」

  「早說嘛!」

  山仔原是被獨孤羽挾於腋下,此時他扭頭看著獨孤羽臉龐,好奇問道:「大叔,那些人你好像都很熟,你和他們究竟有什麽過節,彼此非得做個『生死絕交』?」

  獨孤羽調整一下挾帶山仔的姿勢,淡然道:「不是他們,我是和神刀門門主的師弟『開天刀』崔桂虎有過一段樑子。那姓崔的有回在洛陽城裏大放厥詞,自誇神刀門如何了得,正巧我在場而且心情不好,所以就給了他一點教訓,如今神刀門主余天賜要爲他師弟討回公道,如此而已。」

  山仔不解問道:「你給那姓崔的什麽教訓?爲什麽神刀門主要如此勞師動衆,找那麽多人來圍殺你?」

  獨孤羽平板冷漠道:「我不過廢掉崔桂虎使刀的右手罷了。至於余天賜爲何要如此勞師動衆,那是因爲他知道他要對付的人,是江湖公認的第一高手,若不多找些打手,他憑什麽討公道。」

  山行沒好氣道:「對了!大叔,你實在很不夠意思。」

  獨孤羽輕笑道:「因爲我沒告訴你,有關我是江湖人的事?你爲何不問?」

  「問?」山仔嚷嚷道:「你那模樣誰瞧了也會以爲你不過是個病……窮酸,誰會想得到,原來你是真人不露像,我看你八成連生病都是假的,故意裝出來騙我。」

  山仔原本想說「病癆鬼」,卻及時想到獨孤羽可是個殺人不用刀的「真人」,還是不要惹惱他比較安全。

  獨孤羽意味深長道:「這就是告訴人你,別太輕易相信一個人外表所呈現的面貌。外表是可以改變,甚至僞裝,看人要朝更深一層去看。至於我的病……,事實上我是真的有病,而且已經病了許久。你不是聽他們都叫我『病書生』嗎?」

  山仔疑惑道:「哇噻,你算有病?怎麽可能還跑得這麽快,而且臉不紅、氣不喘,好像沒事似的。」

  獨孤羽一臉苦笑:「這事解釋起來挺囉嗦,你也不太容易瞭解。等將來,你我若是有那個緣分在一起夠久的時間,我再慢慢告訴你。」

  山仔望著獨孤羽的神色恢復成自己所熟悉的淡漠,欲言又止的張了張口,最後,他還是閉上嘴,決定不再多說。

  不多時,獨孤羽帶著山仔掠上一道殘剝的土堤,在那土堤之後有一片雜草叢生的荒地,荒地邊緣是一大片濃密的相思林。

  獨孤羽挾著山仔躍上一株約摸丈高的大樹樹梢,將山仔藏在濃密的枝枒間。

  「好好待在這兒,別讓我分心。」

  山仔識相的點點頭:「我不會讓人逮著的。」

  獨孤羽讚賞的拍拍他肩頭,隨即飄然落地,施施然走向樹林前的荒地。

  山仔在樹上找了處既可觀望荒地動靜,又不至於被人發現的枝幹隙縫,隱好身形,等著觀賞好戲開鑼。

  獨孤羽面向土堤站定之後,取出玉簫逕自吹奏起來。

  沒多久,數條人影掠上土堤停頓數秒,這才躍落荒地,小心翼翼地朝獨孤羽緩緩接近。

  片刻後,更多人紛紛趕到。

  獨孤羽宛若未見一般,依舊簫聲不斷。

  以『神刀門主』余天賜和『鬼釣叟』吳琴爲首的衆人,成半圓形將獨孤羽圈在其中,但是他們在距離獨孤羽丈尋之外便已停下腳步,不再逼近。

  畢竟,適才獨孤羽的出手,讓他們不得不心驚。

  吳琴轉著一雙老鼠眼,尖聲問道:「姓獨孤的,另外那小鬼呢?」

  獨孤羽理也不理,只是繼續吹奏出悲涼哀怨的蕭聲,簫聲在冷冷的秋風裏飄散,爲本已陰沈的午後,更增添幾分肅殺的氣息。

  吳琴碰了一鼻子灰後,冷凜道:「獨孤羽,用不著裝出那種瘟樣,爺們今天既然和你卯上,就不打算讓你繼續稱王。」

  「唉──」

  獨孤羽長歎口氣,歎息的聲音猶在風中飄蕩,他人已電射而出,玉簫直取『鬼釣叟』吳琴,左掌卻橫掃『血蜘蛛』姚菁和她門下女弟子。

  「吳琴,我實在聽膩你的廢話,你的兄弟惡漁夫已經在黃泉路上等你多時,你何苦讓他等得太久。」

  獨孤羽這話說完,已經換過七招十三式,不但逼得吳琴狼狽不堪,同時更將余天賜和幽冥三劍,以及其他數名功力較高的對手,全部圈入攻擊範圍。

  此時,一名手持判官筆,面目黝黑,年約三旬的黑衣文士,沈喝道:「獨孤羽,你想以一敵衆,未免太狂妄!」

  獨孤羽冷澀道:「『鐵筆定生死』紀如風,獨孤某人何時不是以一敵衆?就是狂妄,也已經狂妄十數春秋,可有人奈何得了我?不過,你我原本井水不犯河水,你淌上這趟渾水,也該師出有名吧!」

  紀如風手下不停,揮筆連點獨孤羽渾身上下七十二處大小穴道,口中寡絕道:「好讓你得知,余門主是我姊夫,這回我們是經過仔細計劃,才找上你的,你就認命了吧!」

  獨孤羽傲然長笑,偏身避開判官筆,右手玉簫「噹!」地點開一柄流星錘,他瞥眼一看,是個沒照過面的漢子,此時此地,也不容他去探問此人來歷。

  接著他旋身一轉,左掌猝然拋揮,一溜溜急若利刃的掌勢逼退本待進擊的『血蜘蛛』姚菁,氣得這隻血蜘蛛咬牙切齒,一點也不復見原先那股嬌媚。

  山仔在樹上看著荒地上人影你來我往,越轉越急,不禁有些昏頭轉向。

  他急忙閉上眼睛休息休息,心裏佩服地想:「獨孤大叔真不是蓋的,他一個人同時對付那麽多人,居然受得了。不過江湖上不是講究光明磊落的決鬥嗎?他們這種群毆加車輪戰,算他奶奶的哪門子英雄?」

  便由此時起,山仔對於江湖,有了新的認知和瞭解;這種體認,使得他對所謂的江湖,不再存有什麽美麗幻想。那不過是個弱肉強食,憑能力生存的現實環境罷了,就像他在太原討生活是相同的情形,只是殘酷程度更有過之而無不及。

  一陣斥喝與掌勁互擊聲,使得山仔急忙睜開眼睛再度盯向戰場。

  獨孤羽方才以左掌硬架幽冥三劍和血蜘蛛四人聯手之擊,雖然被逼退一步半,但卻將對手四人震得倒跌三尺。

  山仔在樹上看得幾乎忍不住要爲他大聲喝采加油,而此時,山仔只恨自己不識武功,未能下場幫助他的大叔傾力與敵人一搏。

  當然,以山仔如今的程度而言,他並不太瞭解所謂高手過招,外表看來從容不迫,動作流暢,事實上卻是在每一次閃挪縱躍之間,徘徊於生死邊緣,只要有一點點遲疑、疏忽,就是生與死的分野。

  驀地——

  獨孤羽發出一聲穿金裂帛般的激昂長嘯,使得圍殺他的人心神爲之一凜。

  就連遠在樹幹上的山仔,也幾乎把持不住,險些栽下樹來。

  嘯聲未歇,獨孤羽忽如大鵬展翅,雙臂橫掠,身子隨即旋起。

  登時,千百隻似虛若實的掌影,帶著泣血般的淒厲尖嘯,轟然湧現。

  獨孤羽急旋的身形,著來就像一尊自幽冥幻現而出的千臂修羅,揚散著飛舞的長髮,向四周的人伸出索魂的魔掌……。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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